第一百零九章 不干人事

  皇帝陛下心裡是這麼想的:不管別人怎樣,皇后那裡必須有一份新鮮東西;淑妃老家出了個人才,是件喜事,讓她也高興高興;樂康那丫頭出去了之後,其實聽說和駙馬也相處得不大愉快,但是這丫頭每每回來,從不提一句不好,反而為了讓父母放心,只撿好的說來,著實讓他心疼,必須給乖女兒也安排一份;至於這個內侍,才輪了幾次班,就瞎上起眼藥來,窩心腳沒踹死他真是他心慈人善,趕緊滾出去省得搬弄是非;而那個會「稻花香里說豐年」的小子就不錯,至少人家懂百姓的需求就是「豐年」。

  總之乾脆利落地處理了「居心不良」的身邊人之後,皇帝陛下讓侍講學士繼續嘮嘮近來皇子們學習的事情。

  侍講學士將各皇子公主的進度說了,又道:「近來二殿下的伴讀捎了一本民家的話本給學士看,學士看了,覺得可以給殿下們作發蒙時閒暇話本打發時間。」

  「上次說這話時,送給我看的書是《稼軒詞》,的的確確好文采,好詞,妙人。那這一次又叫什麼?」

  「是《奉和公評註李本三國演義》,民間話本。」

  「《三國》?故事是好的,竟寫成了演義嗎。送來我瞧瞧。」皇帝陛下自覺久居高位,看不見民間的情形。民間話本可以讓他參考著推算一二,因而皇帝陛下並不厭惡這些「不正經」的讀本。

  ……畢竟誰不喜歡看小說呢?

  皇子的伴讀是什麼樣的人?至少也是四品官員的家眷或族親的孩子,長得要好看,性子要和氣,品行要正直。

  這樣的伴讀能接觸到的書自然不會是最下流的小黃本,這個《三國演義》能落在他手裡,還得虧黃致喜歡和人分享讀書心得的緣故。

  黃致如今在干兩件事,一是給李本三國寫評註,拉人下水一起追更;二是編纂辭書,準備揚名萬古。

  這兩件事,他隔三差五的就會寫個信和好友們分享分享,如果有感興趣的,還要拉他們一起入伙。尤其是《三國演義》,不僅要分享給朋友們一起追更,還要炫耀自己看的進度比他們都快呢!

  京城裡的那位禮部張主簿前不久才收到了黃致寄來的第一本《奉和公評註李本三國演義》。收到時已經很晚了,他父子兩個連夜看完第一卷,發現最後寫的時「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頓時就齊齊罵了一聲「不干人事的黃奉和!」

  「不干人事的張小賊!」

  巧了,看到最後一頁的皇帝陛下也是這樣罵的。

  他看到最後一段,乃是曹操與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劉備吃驚,手中的筷子落在了地上,引來了曹操懷疑。

  皇帝陛下正要看劉備如何化解危機,翻過來卻是一張白紙寫的那麼幾個套路的大字,頓時脾氣特別好的皇帝陛下忍不住拍了桌子。

  「這書是誰寫的,不干人事,馬上叫人抓來寫後文!」

  皇帝陛下難得地動了特權。不管,他就是要現在立刻馬上看到後面的故事!

  內侍們忙一一地答應著:「是是是,奴才們這就去辦。」

  不過在內侍們著人擬旨的時候,皇帝陛下又叫停了他們:「還是算了,不應該。」為君者不可有私慾,有私慾就難免縱容私慾,就難免看不清國家的真相。飛漲中文 .

  皇帝陛下戀戀不捨地看著最後一頁紙,仿佛能從那兩句結尾詞裡看出來後面的故事一樣,道:「明天讓學士問一下來歷也就罷了。書是好書,但只是消遣之物,不可為此移了性情。囑咐學士多盯著些。」

  解決了一樁小事,皇帝陛下又看了會兒摺子,在最後一部分各地送來的奏陳書信里,皇帝陛下看到了尤南的奏陳。

  尤南的奏陳充滿了公事公辦的氣質,只用最簡單的文字寫了他在金陵所見的幾件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拼音」「水泥」和「糧食」。

  拼音的威力,皇帝已經感受到了,並且已經讓皇子侍講用了起來。後面的兩件事,皇帝卻是第一次看到。

  水泥這個名字很不起眼,糧食也不算是特別嚴重的話題,因為尤南用的措辭是「新種」,不是災荒也不是糧荒,這就讓皇帝的情緒很平緩,乍一眼沒有什麼激動的感覺。

  直到他往下掃到了畝產。

  「據臣下學生所見,『玉米』畝產糧可二千斤,『土豆』畝產糧可二千五百斤,『紅薯』畝產糧可三千斤……」

  皇帝陛下的頭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先生難不成是瘋了,世上豈有這樣的良種?」

  過於駭人聽聞以至於皇帝陛下並不敢相信。實在是此時各地謊報祥瑞的事情時有發生,皇帝陛下已經被一驚一乍的地方消息整出了免疫力。今天澤有麒麟,明日天降石碑的,若是都信了,那還得了!

  也就是奏陳是尤南上的,皇帝陛下才格外覺得好笑,也不向對其他誇張的奏陳那般直言駁斥。

  奏陳的最後,還有附上的詳細情況,比如是誰誰去看了來告訴他的,又有什麼退化的隱患,還有幾行種植的要點,仿佛確有其事一樣。

  皇帝陛下批了個「朕知道了」,又讓侍講學士詳細寫了寫:「果有此物,何不進上!文辭單薄,豈可取信?」

  倒是伺候的內侍想起外面送進來的清單,說道:「陛下,尤師父隨信捎帶了一筐子土儀,會不會就是您讓尤師父進上的東西?」

  皇帝陛下已經將尤南的奏陳放了回去,道:「是嗎?那就送到皇后宮裡去,交代椒房宮的小廚房做了,和皇后說朕稍後就到。」

  結果,等華燈初上時分,皇帝陛下到椒房宮用宵夜,卻並沒有見到尤南進上的吃食。

  因為奏陳里寫的畝產過於誇張,皇帝陛下牢牢記住了尤南反覆提到的糧食的新品名字,聽見晚膳沒有尤南送來的幾樣,只多了一道冷碟糟蟹和一道蟹醬陳皮梅,不由有些奇怪地問道:「尤師父從淮南道送的土儀,叫什麼……土豆,又是什麼紅薯的,怎麼不見?莫非下面的人沒送來?」

  皇后溫溫柔柔地笑道:「怎麼沒來?尤師父隨土儀附信說,土豆雖好,可是那發了芽的會有毒,不可以食用。偏那一筐子都發了芽,就不敢進上。我尋思既然是吃的東西,又那麼罕見,值得尤師父不遠千里也要托人送來,一定有師父的道理。若因為發了芽就扔掉豈不可惜,便叫人用花盆種了,放在暖房裡。且信上也說了如何照料,我得了閒就擺弄一回,當是個消遣。倘或能結子,也不辜負尤師父千里迢迢的一番好意。」

  皇帝陛下素喜皇后知音,聞言只覺十分順心,道:「此事辦得妥當。」

  皇后又是一笑,在宮人的伺候下清潔雙手,親自給皇帝陛下拾掇了一塊冷盤糟螃蟹:「五郎試試合不合心?我聞著香可醉人,真不知是如何調製來的,往常咱們也吃醉蟹,卻並沒有這樣的風味,可知下了功夫。」

  ……不干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