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看著義憤填膺,憤憤不平的盧象觀,開口說道:「你說趙文是反賊,此話不假。可是你見過這種反賊嗎?如今的宣鎮,別說是現在的京城了,就是放在永樂年間的京城,恐怕也比不上。
你看這裡的百姓,人人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服,而且綢子衣服還不在少數。你再看看他們的表情,幾乎人人面帶笑容,紅光滿面。
這代表了什麼?這代表了這裡的百姓吃得飽,穿的暖,而且手裡還有銀錢。
從城門處走來,宣鎮幾乎每條街道上都布滿了攤販和商鋪,其中肉鋪布店中的百姓最多,這表明了宣鎮的百姓已經到了富足的地步。
攤販多,百姓多,這也代表了宣鎮百姓的富足。說實話,像這種場面,歷史上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
「哼,不管怎麼說,趙文都是反賊,這是不爭的事實。」盧象觀冷哼一聲,並不同意盧象升的觀點。
「行了,別說了,這裡是趙文的地盤,你要是再這麼說,被這裡的人抓起來,到時候該怎麼辦?」盧象晉拉了拉盧象觀的胳膊,小聲勸道。
「抓起來?國朝養士兩百多年,我還怕趙文反賊抓我?真是笑話,我就是要說,我還要到趙賊的府邸去喝罵!」盧象觀越說越憤怒,越說說激動,最後直接大聲嚷嚷了起來。「趙文就是反賊,此人腦生反骨,妥妥的反賊。」
「住嘴!」盧象升看著盧象觀這個樣子,急忙開口喝罵道:「你趕緊給我住嘴,這裡不是京城,這裡是宣鎮!」
「大哥,我實在想不明白,你怎麼這麼維護趙文反賊?他到底有什麼優點?他不過是一個反賊罷了!」盧象觀就像是一個愣頭青一樣,不停的嚷嚷著。
他們的聲音很快被周圍的人注意到。
一個穿著員外服,帶著四方平定冠的中年書生正領著自己的家眷在街道上閒逛,他忽然聽到了盧象觀的聲音,隨後就領著家眷朝著盧象觀等人走去。
盧象觀看到有人過來,不僅沒有閉嘴,反而更加大聲嚷嚷了起來。
「國朝養士兩百餘年,仗義死節就在今日!」盧象觀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慷慨。
周圍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放在了他們的身上。
盧象晉看到眾人的目光,急忙將盧象觀的嘴巴捂住。
「敢問幾位是從哪裡來的?薛某不敢說能認識所有宣鎮之人,但是宣鎮當中的讀書人薛某都了解一二,在薛某人的記憶里,並沒有見過幾位!」
中年書生站在盧象升等人的面前,一雙眼睛不停的打量著幾人。
此人叫做薛澤西,是宣鎮當中的一個士紳,年齡在四十歲左右,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大兒子之前在大學的時候被選中,派到了山西當官,二兒子如今也考進了大學當中。
馬上就是年關,所以薛澤西領著自己的二兒子女兒出來逛逛。
他的大兒子因為在山西,雖然如今鐵路已經修到了山西,可是因為身有官職,所以就沒有回來。
「爹,和他們說什麼?直接將他們抓去,送到官府去。這幾人妖言惑眾,罪該萬死!」二兒子指著盧象升等人,冷冰冰的道。
薛澤西看向二兒子,「你先領著你妹妹帶上家丁去別處採買東西吧。」
「爹,這裡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一個人留在這,要是這些人對您不利該怎麼辦?」二兒子一臉擔憂的看著薛澤西。
薛澤西搖搖頭,「這裡是宣鎮,還怕什麼?你們下去吧!」
二兒子執拗不過,只好領著他妹妹帶著家丁朝著遠處走去。
當二兒子走後,薛澤西將目光放在了盧象升的身上,「聽你們的口音,應該是南方人吧?」
「哼,關你什麼事?」盧象觀瞪了薛澤西一眼,冷冰冰的道。
盧象升眉頭一皺,看向盧象觀,「不得無禮!」
說罷,盧象升衝著薛澤西拱拱手,「我這個弟弟性格有些偏激,還請多多見諒!」
薛澤西回了一禮,說道:「包含不包含的也就是那回事,我看幾位對我宣鎮成見很大啊?幾位有沒有興趣談談?」
薛澤西見盧象升這幾人都是讀書人,所以就想和他們談談。
「可以!」盧象升點點頭。
「走吧,跟著我走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薛澤西說著就領著盧象升他們順著街道朝著前方走去。
沒多長時間,薛澤西領著盧象升他們來到了一家酒樓前。
酒樓是用水泥磚瓦蓋起來的,總共有四層樓那麼高,形制和現在的形制差不多,窗戶都是透明玻璃。
因為不是飯點,所以酒樓中的客人並不多。
薛澤西走進酒樓大廳,來到櫃檯面前,「老規矩,四樓松竹房!」
掌柜的笑眯眯的看著薛澤西,「原來是薛老爺,好幾天都沒見到您了,最近好嘛?」
「最近也就那樣,行了,趕緊給我安排吧,我今天要請客人,將你們的拿手絕活都給我使出來!」薛澤西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後的盧象升等人。
掌柜的打量了一下盧象升等人,隨後急忙對著櫃檯旁邊的小兒喊道:「趕緊帶著薛老爺上樓,還是之前的地方,四樓松竹房,別弄差了!」
小兒聽到掌柜的吩咐,急忙走到薛澤西的面前,衝著薛澤西行了一禮,「薛老爺!」
薛澤西點點頭,隨後跟著小兒朝著四樓走去。
沒多長時間,薛澤西就來到了四樓松竹房當中。
松竹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裡面正中間有一張圓桌,能坐下五六個人。
房間中布置著用玻璃製造的松樹和竹子,雖然不大,但是看上去非常精緻。
如今趙文手中的玻璃窯已經不拘泥於生產玻璃鏡子和玻璃窗戶,一些工藝品也生產了起來。
房間中的松樹有一人多高,是放在模具中分批次澆築,一體成型的。
被固定在一塊水泥圓墩上,水泥圓墩也經過加工,染成了泥土的顏色,上面還弄了一些青草的裝飾,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青草一樣。
松樹的主幹被染成了棕色,葉子被染成了青綠色。
因為是玻璃,所以松樹的葉子看上去非常圓潤。
竹子也是玻璃的,也是一人多高,固定在松樹的旁邊。
因為是玻璃,再加上燃料好,所以看上去非常的翠綠溫潤。
盧象升等人剛剛進門就看到這些東西。
「哼,窮欲極奢!」盧象觀看著松樹和竹子,冷哼道。
薛澤西笑了笑,沒有在意。他指了指圓桌旁的椅子,對著盧象升說道:「請!」
盧象升回了一禮,隨後坐在了椅子上。
盧象觀和盧象晉也沒有拒絕,坐在了盧象升的旁邊,薛澤西坐在了盧象升的對面。
「幾位是第一次來宣鎮?」坐定之後,薛澤西詢問起來。
盧象升搖搖頭,「不是,在下之前來過一次,只不過很早之前了,那個時候宣鎮總兵還沒有起兵造反,我的這兩個弟弟是第一次來。」
「原來如此!」薛澤西點點頭,隨後再次問道:「你們這次來,對於宣鎮有什麼看法?」
盧象升不暇思索的道:「富足,我雖然是南方人,可是就算是和整個南方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哥,你怎麼還替宣鎮說話?宣鎮再好,也是造反作亂!」盧象觀一臉不滿的道。
薛澤西笑了笑,看向盧象觀,「在你看來,宣鎮就是造反?就是不忠,不義,不仁?」
「難道不是嗎?身為臣子,為什麼要逆亂而上,做臣子的就應該規規矩矩,將宣鎮的一切全都獻給朝廷!」盧象觀振振有詞的道。
盧象升聽著盧象觀的這番話,忍不住直搖頭。
「呵呵!」薛澤西冷笑一聲,接著說道:「這位小兄弟還真是有遠見啊!將宣鎮的東西給朝廷?我問你,是獻給朝廷還是獻給朝廷的奸臣啊?如今的朝廷是個什麼樣子我不說你們也知道,崇禎二年的時候,建奴從喜峰口破關而入,劫掠京畿之地,要是沒有總兵大人,你們覺得建奴能那麼輕鬆的退去嗎?」
「我承認,這都是他的功勞,可是他不應該造反,應該為朝廷出力,收復遼東,平定流賊。」盧象觀強硬的說道。
「然後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治罪嗎?」薛澤西反問道:「就像宋時的岳飛,死在風波亭,還是被奪了兵馬,以功高震主之名囚禁?」
「朝廷不會的!」盧象觀不服氣的道。
「不會?怎麼不會?當年總兵大人剛剛立下赫赫戰功,原本朝廷應該大肆賞賜,可是結果呢?結果就是朝廷封賞了大人的手下,而忘記了大人。
你說朝廷這是想幹什麼?再還有,在總兵大人起兵之前,朝廷讓總兵大人去京城參加萬壽節。在總兵大人去之前,朝廷調動了關寧鐵騎、大同、京營人馬,將京城圍的水泄不通,你說這又是幹什麼?
總兵大人從開始到現在,沒拿過朝廷一分銀子的軍餉俸祿,就連人手都沒有。
所有的一切都是總兵大人一點一滴的攢出來的,後來朝廷看總兵大人有錢有人,還有赫赫戰功,就想卸磨殺驢,你說,這能行嗎?
朝中官員腐敗不堪,當年總兵大人立下赫赫戰功,沒有賞賜也就罷了,還想要風波舊事重演,這能讓人心服嗎?」薛澤西一臉譏諷的看著盧象觀。
「不會的,朝廷是不會這樣做的。而且就算朝廷要對付他,他也不能反抗,更不能起兵造反。要知道,君讓臣死,臣不能不死的道理。不然,天底下哪裡還有人倫?」盧象觀死鴨子嘴硬,臉紅脖子粗的和薛澤西爭辯。
「呵呵!」薛澤西直接被盧象觀這番話給氣笑了。
「真是可笑,可笑啊!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說你,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如果有一天,你立下了赫赫戰功,朝廷要殺你,你會不會引頸就戮?」薛澤西說完,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盧象觀。
盧象觀看著薛澤西,臉色漲的通紅,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說總兵大人是造反,我再問你,這天下是誰的?你覺得這天下是誰的?」薛澤西反問道。
「當然是大明的天下,是朝廷的天下!」盧象觀擲地有聲的駁斥起來。
「那天下百姓呢?這天下難道不是天下百姓的天下嗎?你也是讀書人,也應該知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
但是,這句話有幾個皇帝能聽進去?要是真的能奉行這句話,那哪裡還有李自成這種流賊的興起?天下又怎麼會出現剿滅不淨的流賊?
你說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那在大明之前呢?是不是前元的天下?這樣一來,太祖高皇帝是不是也是造反呢?
又或者說,在前元之前,這天下是前宋的天下。那太祖高皇帝是不是應該在打下天下之後,讓趙宋的後人來當皇帝?」薛澤西不停的說著。
盧象觀一拍桌子,喝道:「你這是強詞奪理,你這是強詞奪理,你你你………」
盧象觀想要反駁,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忠君愛國,哪裡聽到過薛澤西的這種言論。
「你也別拍桌子,別憤怒。如果沒有總兵大人,建奴遲早會南下,到時候靖康之恥就在眼前。
就算建奴沒有南下,李自成這些流賊也會興起,到時候天下也一樣會亡。
建奴和流賊是什麼貨色,我不說你也清楚。你覺得,到了那個時候,這天下還有安穩之地嗎?
流賊不知生產,就像是蝗蟲一樣,只知道破壞。流賊要是坐了下來,對於天下百姓來說乃是最大的苦難。
建奴就不用說了,他們要是坐了天下,肯定比流賊還要過分。到時候天下流血漂櫓,屍橫遍野。」
薛澤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窗戶邊上,他看著窗外的景色,「朝廷腐敗不堪,內閣首輔溫體仁更是一個榆木疙瘩,天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就算總兵大人將建奴和流賊消滅,以後也會出現其他的危機。
朝中奸臣當道,天下民不聊生,這就是如今的天下。這天下不僅僅是大明的天下,還是天下百姓的天下,君上無德,有能者替之。朝廷無德,有能者替之。這是自古以來不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