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是宋人派來的使者,而且還提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耶律大石的眉頭便迅速皺了起來。而其他那些將領更是紛紛喝罵一片,叫囂著要把那宋人使者就地斬殺以解心頭之恨。
直到耶律大石虛按了下手,眾人才停下叫罵,然後只聽他說道:「那就請那宋使進帳來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何憑仗能放出如此話來。」
片刻後,一身戎裝的岳飛就來到了帳中,他完全無懼周圍那些遼軍將士幾欲將他撕成碎片般的神情,不亢不卑地沖耶律大石一抱拳道:「小將岳飛見過大石林牙。在下是奉了我家孫將軍之命,特來邀請閣下往城中一敘,我家將軍已在那兒備下薄酒相迎,還望林牙不要推辭。」
「岳飛……」耶律大石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宋將,從其身上還真就看出了幾許英雄氣概和軍中老將才有的沉穩無懼,這讓他都不覺心生讚嘆,宋國可比大遼要幸運啊,不但出了個孫途,還有眼前這等年輕將領可為柱石。
而後,他才呵呵一笑:「你說得輕巧,難道真欺我等不懂鴻門宴之意,居然想誆我進城?若他孫途真有心與我一敘,他為何自己不出城來?」
岳飛笑著搖頭:「林牙這話卻太冤枉我家將軍了,他這次邀請您入城確實沒有半點歹意,只是為了我宋遼兩國的大局著想,不想再起紛爭。至於為何會想到請林牙入城而不是他出來一見,只要你看過這封書信,想必就能知道原委了。」說著便探手入懷,把一封信給拿了出來。
邊上立刻就有人滿是戒備上前,從其手中接過書信,確認沒有問題後,才交到耶律大石手上。後者也對這一說法頗為好奇,當下就拆開信來,迅速閱看。而這一看之下,他的臉色驟然就是一緊,呼吸竟也隨之變得紊亂起來,而後又猛一抬頭:「你們……」
話一出口,他才察覺自己的反應過於激烈了,趕緊又是一收:「你且回去告訴孫途,既他有心相邀,我答應他便是。明日上午,我自會去城中拜會,希望他能信守承諾,莫要出爾反爾才好。」
「這是自然,我家將軍一直都佩服林牙的為人和能力,又豈會如此算計?」岳飛又是一抱拳,這才坦然回身,大步離開。從他進帳到離開,都顯得鎮定從容,完全沒有被周圍那些充滿了恨意的將士所嚇到。
倒是那些遼軍將領,在見到自家主將突然改變主意後,卻是滿臉的驚疑,直到岳飛出帳,他們才再忍不住,紛紛上前道:「林牙,為何會突然答應入城,那宋人真沒問題嗎?」
「是啊林牙,咱們可不能再冒險了,要是再有差錯,恐怕就……」
面對著眾人的不解和勸說,耶律大石卻是苦笑連連,把手中幾乎被他攥成一團的書信交到了身邊一人的手裡,示意其看上面的內容,口中則道:「事到如今,我們除此已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這是為何……」那些將領依舊是一副詫異的模樣,直到那接過信的將領突然驚呼一聲:「這怎可能?宋人是如何知道我上京已被女真人攻克的……」後,他們才全都驚詫地住了嘴,同時臉上也有掩不住的駭色透出。
瞬間,帳中已是一片寧靜,所有人都充滿了恐懼和懷疑。恐懼的是,這麼一來,一旦宋軍把消息散播開來,自家處境必然極度危險,這幾萬兵馬崩潰只在瞬間;而懷疑的是,這消息會不會是由什麼人透露給宋人的。
好在耶律大石很快就解開了這一懷疑:「如今宋軍身在南京,自然掌握了城中一切關鍵,其中也就包括咱們設在南京的飛鷹聯絡點!」
這些將領這才明白過來,雖略鬆了口氣,卻依舊心裡發沉。
原來,遼國境內除了用快馬傳遞各種消息外,遇到一些最緊急需要儘快送達的機密要務時,便會動用飛鷹傳書。遼國五京,以及一些重要的城池,全都設有飛鷹聯絡點,從而使他們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收到朝廷的政令密報。
很顯然,這次上京失陷金軍之手,當地就用各種方式把這一噩耗傳往南邊,而其中送來南京的飛鷹傳書,正好就落在了孫途等人手上。也正因為知道遼軍已處於崩潰邊緣,孫途方面才會顯得如此自信強硬,甚至敢直接出言邀請耶律大石入城商議事情,這完全就是帶有要挾的成分了。
明白這點後,眾人雖然心中憤怒,卻又一陣無力,只能是勉強勸說道:「林牙,可不要中了那宋人的計策,他請你入城必然不安好心。不如,不如咱們這就退兵……」
面對他們的勸阻,耶律大石又是一聲苦笑:「退兵?如此無緣無故地退兵,只會讓軍心徹底崩潰,到時只要宋軍出城追擊,便是一場慘敗。我們已無法再承受大敗了,何況南邊還有十萬大軍呢……」
「可是……」其他人還想再勸,卻被他擺手打斷:「我倒以為孫途這麼做倒不像是真要對我下手,因為他完全沒有這個必要。若真想擊潰我們,大可把消息散播出來即可,何必多此一舉前來邀請,而且還只給我看那書信呢?」
頓了一下,耶律大石臉色已變得一片堅決:「我意已決,明日去城中見他。說不定這真是挽回眼下局面的最後機會,與此相比,我耶律大石一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麼呢?」
「大石林牙……」眾將聞言皆都動容,有擔心的,更多的卻是心中滿是敬佩。大石林牙真不愧是如今大遼國內僅剩的幾個忠臣干將,只可惜現在朝中有此能力和忠誠的人實在太少了。
主意既定,耶律大石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先安撫住軍心,至少不能讓底下的將士們知道,或是受上京失陷這一噩耗的影響。而為防宋軍趁機出兵,他們還再度挪營後撤,把軍營立在了十多里外。而到次日一早,耶律大石便只帶了十來個親衛,就騎馬來赴這一場邀約。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南京城門居然真就因他的到來而開啟,竟不是從城頭綴下個籃子來拉他上去,只此就可看出宋軍底氣有多足了。
不過他那些親兵還是在入城後就被留在了城門口,未被允許一起進入。對此,耶律大石倒也沒有太過堅持,畢竟自己都進入宋軍駐守的城池內了,周圍皆是敵軍,多幾個護衛根本沒有任何保障。
本自以為調整好心態的耶律大石在被人帶到今日設宴的地點時,還是有些變色了,因為這裡赫然正是自己在南京的府邸。這實在透著深深的嘲諷了,分明就是宋人向自己宣告對南京的擁有權了,饒是他再是沉穩,臉色也變得很不好看,尤其是當他看到府中伺候之人多半皆是曾經的奴僕後,這種被人當眾羞辱的感覺就越發強烈了。
但眼下的情勢,卻讓耶律大石無法發作,只能忍了氣往裡走,並在三進院落的廳堂門口,見到了笑吟吟站那兒迎客的孫途。而其兩邊,那一個個宋將卻都帶著幸災樂禍,不懷好意的笑,就好像是在看他的笑話一般。
強忍心中怒意,耶律大石臉上也勉強帶出了一絲笑意來:「孫將軍,久違了。」說著,還抱拳施了一禮。
孫途見他如此作派,也不覺抱拳回禮:「林牙不必多禮,你我自這幽州一別後,還真就多年未見了。」兩人很輕易就忽略掉了前日城上城下的那番對話,畢竟那時互相看不清臉,也算未見了。
雖然兩人確有多年未見,但又無法真和闊別多時的老友般作一番寒暄,所以只見了個禮後,他們便一起入了廳堂,然後按主賓各自落座。只是坐下時,耶律大石依舊是一陣彆扭,在這廳里,他一直都是坐在上邊主位的,今日倒好,卻成客人了,這種錯位感實在太叫人不舒服了。
等其他將領各自坐下後,酒菜也終於送了上來,都是些遼人吃慣了的肉食,而且全部作法粗獷,不見宋人該有的精緻。不過在場眾人也都不是真為了吃喝,所以倒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略吃了幾口後,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兩個主角身上。
孫途則在敬了耶律大石一杯後,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無感慨地道:「不過七八年時間,林牙卻是蒼老了許多。遙想當日在汴京時你我相處的時光,你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啊……」
「呵呵,事情都已過去,再提它又有何用?」耶律大石苦澀一笑,想想當初,再看看今朝,實在是叫人感到灰心頹喪啊。
他不想再在這等虛套事情上多作糾纏,當下就道:「孫將軍,你我皆是帶兵之人,又何必學那等酸儒兜這些個圈子呢?今日你有備而請,我也到了,有什麼話但請直說便是。我是真很好奇,你所謂的對我兩國皆大有利處的事情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