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清晨。
火紅的朝陽奮力一躍,終於掙脫了地平線對它的束縛,騰上了東方天際,把萬道金光灑落人間,驅散了一夜的陰霾。
這讓在涿州城頭守了一夜的何老四也不覺精神一爽,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但他的這一動作才做出去一半,整個人卻又呆住了。因為隨著天色放亮,他已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所在的北城方向以外的曠野邊緣,正有一道黑線從地平線的盡頭緩緩壓來,那招展的旗幟,整齊的隊列,正是——
「遼……遼軍來襲!遼軍來襲!」何老四都沒想到自己的叫聲竟會如此的尖利而急促,瞬間就劃破了城頭的靜謐。繼而,同樣的叫聲在整片北城散播開來,而後就是陣陣的號角聲響起,還有十多名軍卒如飛般搶下城頭,直往城內奔去。他們將以最快的速度把這一緊急軍情報與城中那些將軍所知。
雖然這回的遼軍來得已比預料中的晚了足有八九日,但當敵軍真正出現時,常勝軍上下還是感到了一陣緊張,尤其是北邊城頭,無數人在奔跑叫喊著,有把弓弩木石等兵器往前搬的,也有號令著將盾牌在城頭支起來的。遼軍尚未對城池發起任何進攻呢,城頭守軍已陷入了短暫的慌亂之中。
因為如今城中幾乎人人都已知道這次北來的遼軍主將正是當初大破怨軍,把他們殺得幾乎全軍覆沒的大遼奚王蕭干。人的名樹的影兒,光一個蕭乾的名頭就足以讓尋常將士魂不守舍,只有靠著那些主將人等出現鼓舞,才能真正的穩定軍心。
好在,孫途和董匡他們也是早有準備,一聽到北城傳來的激烈號角聲,都不用兵卒趕來稟報,就已猜到了這是敵襲的警報,當即就各自上馬,疾馳北來。
遼軍距涿州北城尚有五六里地呢,幾名主要將領已悉數登上了城頭,遙遙遠望起這支遲來的敵軍。孫途的手中又一次拿起瞭望遠鏡,從而能更清晰地掌握敵軍的動向與隊伍情況,只看了一陣後,他的臉色已變得越發凝重,因為他發現這支遼國大軍比他所想的更加雄壯威猛,不但隊列齊整步伐劃一,而且氣勢井然,完全不像曾在半道上屢屢遭受過偷襲而不得不延緩行程的模樣。
這是一支真正的強軍,也是常勝軍的一大考驗和勁敵!想到這兒,他便把手上的望遠鏡交給董匡,讓其做一番觀察。對於這個遠超時代的好東西,董匡之前就已用過,所以此時倒沒有露出太大的異樣來。可在遠遠觀瞧了敵軍的軍容動向後,他的臉色也發生了一陣變化,若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其嘴唇竟自微微有些發顫。
半晌後,他嘴角才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意來:「這遼人還真極其重視我常勝軍啊,不但以蕭干為主將,甚至把飛燕騎都派了出來!再加上本就善於打硬仗的奚族兵和一部南京守軍,只怕遼國已把他們能動用的所有兵馬都投到此間了。」
孫途一聽這話,雙眉更是迅速挑起,這話若是真的,那就意味著遼軍這是孤注一擲,非要一舉拿下涿州城不可了。但仔細想來,這也在情理之中,因為白溝河那一邊的戰事如今已成膠著,勝負一時難分,那涿州這裡便成了打開局面,左右遼國南方整個戰局的關鍵重點所在。可以說,只要能拿下涿州,並以此為據點繞道側襲宋軍,則宋遼之戰必將以遼軍的大勝告終。至於會不會因此使得北邊情況越發危急,就不在他們的考慮中了。
不過眼下孫途最在意的還是另一點細節:「飛燕騎,那又是一支什麼樣的遼國騎兵?」說實在的,和遼軍交手不多的他還真不是太清楚他們的底細呢。
董匡稍稍作了些解釋:「如今遼國國力日衰,也影響到了他們的軍力。當初能橫掃北方的數支雄軍更是只剩下了屬於皇族耶律氏的皮室軍和後族蕭氏的谷默師。在這兩軍中,又以玄甲鐵騎和眼下的這支飛燕騎最是精銳,折衝陣前,少有敵手。你看那邊的黑色燕尾旗號,正是飛燕騎獨有的旗幟了。」
隨著他的指點,孫途才從那一面面迎風怒展的軍旗中間分辨出了那面黑底白紋,繡著一隻燕尾的旗幟來,只看旗下那些騎卒,果然個個英武雄猛,縱然相隔還有好幾里地呢,但其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意還是撲面而來。
不過隨即,他又作輕鬆道:「話雖如此,但即便是再悍勇善戰的騎兵在攻城戰中怕也沒有太大的作用吧?只要我們仔細守好了城池,就不怕他們能威脅到咱們。」
「孫將軍可不要小瞧了這支飛燕騎。我之前就曾領教過他們的厲害,那日一戰,我們就曾想過據城而守,結果他們卻能以快騎鉤索直攀城頭。我想這便是他們飛燕騎名字的由來吧。相比於重甲騎兵玄甲鐵騎,作為輕騎的飛燕軍只怕更是難纏啊。何況,他們還有最善於攻擊用謀的蕭干為帥!」雖然這麼說有長他人志氣之嫌,但為了讓孫途他們更了解敵人的可怕,董匡還是把自己掌握的一切都給說了出來。
這回,孫途的臉色是變得越發凝重了,要真如其所言,這場守城之戰的難度又增了許多啊。但事到如今,他們早已經沒有了其他選擇,只能選擇咬牙死守了!
所以他很快就高聲喝道:「將士們,兄弟們,莫要驚慌,雖然遼軍勢大,但我們倚城而守,兵力充足,準備充分,更有外援將到,未必就真弱了他們。管他來的是蕭干還是蕭濕,什麼飛燕騎走狗騎,只要他們趕來,就管叫他們碰個頭破血流!」
這番話孫途刻意提高了聲音,不但城上眾軍卒清晰聽到,就是城下也有許多人也都聽了個分明,頓時間笑聲四起,倒讓原先緊張的氣氛松泛了許多。這落到董匡眼中,也對孫途又多了幾分敬意,別的且不說,光是這等幾句話就能寬將士之心的表現,就不是自己能輕易做到的。
孫途的話還在繼續:「更何況,就是眼下這支軍隊,我們只用千把人就拖了他們將近十日,那這次我們有城可守,兵力數萬,就更能穩守不失了。」
「不錯,我等必能守住涿州,擊潰遼人!常勝軍,必勝!」董匡立刻抓住機會,再度鼓舞軍心。
一時間,城上城下數以萬計的將士紛紛跟著怒吼起來,常勝軍必勝的喊聲一遍遍在城中響起,滾滾而出,直衝雲霄,也直朝著前方不斷壓來的遼軍而去。
正想用穩步上壓,給足守軍壓力,從而在真正展開攻勢時更容易打開局面的蕭干在聽到那遠遠傳來的吼聲時,雙眉也是微微一挑:「這常勝軍倒是有些東西,居然看破了我的意圖,開始要以聲威壓人了。看來,他們的主將確實有些手段,至少要比以前的郭藥師董小丑之流強上不少。」
其左右的那些將領則比他要嚴肅得多了,完全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要知道這一路上,遼軍吃的虧可真不小,不但在於之前那游擊戰給他們造成的困擾,更在於來的路上時不時還能碰上幾顆地雷,往往炸得將士們慘叫不迭傷亡不少。
雖然總體算下來,真正死在這些地雷上的遼兵也不過區區二三十人,但這種不知來歷,猶如鬼神所出的武器還是給遼軍上下帶來了極大的壓力。這,也正是遼軍所以姍姍來遲的重要原因。
這地雷的威脅太大了,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不會出現這等可怕的兵器,導致全軍趕路都是戰戰兢兢,速度大減。卻不想,最近這兩日裡,卻是一顆地雷都未碰上,這自然讓人更覺惱火了,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完全就是被人當猴耍了。
也就眼下這支遼軍足夠精銳,而且在蕭干治下更是軍紀森嚴,不然恐怕早就亂了。
現在,涿州就在眼前,害得他們一路如此狼狽的敵人就在城中,自然讓所有遼將遼軍都滿懷殺意,直想現在就能攻破城池,屠光這一城之敵。
感受到這一點的蕭干輕輕一笑,這才傳下號令:「全軍上壓,在城外三里處布陣駐營。鐵斡朵,你率軍守住軍左,麻-古刀,你率軍壓住右側,一旦我中軍號起,便給我猛攻城池……」一連串的軍令有條不紊的傳達下去,整支遼軍也從剛才趕路時的聚攏狀態開始分散開來,同時他們前進的速度也提高了不少。
而隨著遼軍近前,一人一騎卻先一步脫眾而出,直奔到涿州城下,在離著護城河還有十來步處驟然停馬,然後馬上的漢子便高聲喊道:「城中守軍聽著,我大遼奚王率天軍而來,非你等所能抵擋。然奚王有好生之德,不欲多造殺孽,所以再給爾等一個機會。若此刻能開城歸降,則既往不咎,可得封官。而要是敢再作抵抗者,破城已近在眼前,且一旦城破,城中男女,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