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午奉命調動,到中午各自出擊突襲東京城各處的無憂洞賊匪巢穴,再在各處下水道入口防守直到黃昏,最後則是在那一處處洞口頂風冒雪地引火灌煙直到半夜……可以說今日刑部、開封府和街道司的千多人手可是辛苦忙碌得很。
待到手頭準備的柴火乾草和牛羊糞便全都燒盡時,所有人都覺著疲憊不堪,不少人更是凍得渾身發冷發僵,今日可算是他們近些年來最為勞累與兇險的一天了。所以當有上司傳下號令,讓他們可以就地收兵散去時,所有人都大大地鬆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身體迅速離去,只想能好好地歇息一晚,什麼都不用去想。
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是,在這一次對無憂洞賊匪的清剿行動,他們反倒是最輕鬆的人了,因為他們只需要聽令行事,不用承擔什麼壓力與責任,更不用為之後的一切負責,而這一切,自然全落到了那三個瞞著上司,強行下令清剿賊匪的衙門二把手的身上。
今晚的刑部衙門一反常態,哪怕已過三更,內里卻已然燈火通明,但卻沒見什麼人在裡頭走動,除了少量守在門前院中的兵卒外,所有人都在二堂的一座寬闊的廳堂中,他們的臉色都顯得頗為陰沉與凝重。
刑部侍郎韋道彰、開封府推官韓憲楚和街道司司丞趙康明三人正默然地坐在下首處,而他們面前的,則是自家的三位上司,以及三處衙門的重要同僚,完全是一副將被問責的模樣。
就在天黑前,他們的上司已強行將他們帶到了此處,憤怒難控的魏司正更是喝問不休,問他們為何竟敢自作主張,隨意派出手下兵馬在京城裡胡亂傷人抓人,擾亂京城秩序,並喝令他們即刻就下令停止接下來的行動。
可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三人的態度竟強硬無比,完全沒有聽命撤兵的意思,尤其是趙康明,更是直視著自己的上司,冷了一張臉道:「魏司正,開弓沒有回頭箭,下官既然已做出了決定,就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而且那些被我派去剿賊的兵馬皆只聽從我的號令行事,所以哪怕司正你親自下令,只要沒有我的信物手令,他們都不會退卻。」
「你……真是好大膽子!」魏司正氣得猛拍桌案,可一時卻又拿不出什麼狠話來威脅對方。而當他看向另外二人時,韋道彰和韓憲楚雖未說出什麼激烈的話語,但只觀其堅定的神態便可知他們的心思是一樣的。
「唐尚書,你看……」這一刻,他是徹底沒了主意了,只能求助於此處地位官職最高的刑部尚書唐敬,因為他覺著以唐敬的老道,總是能有些對策的。
「幾位就不必多費心思了,我們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無論如何都要把今日的差事給辦好了。也煩請三位上官能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只要過了今日,你們自然會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唐敬這個上司尚未開口,侍郎韋道彰已先說話了:「而且我可以告訴各位,此案不但關涉到無數人命,更與朝中地位崇高者相關,早不是你我所能左右。」
「韋侍郎,你這是在危言聳聽嗎?」周府尹也有些忍不住了,寒了張臉問道。
「各位只要安心等上一會兒,就可知我所言非虛。」韋道彰依然是那副智珠在握的平靜模樣,這反倒讓其他人心中更覺不安了。
唐敬嘿了一聲,但最後卻道:「既然如此,那本官等上一夜卻也無妨。」早在離開政事堂時,他就已經覺察到了今日之事的不同尋常,也起了明哲保身的心思。現在人都到了自己的刑部衙門,他就更不敢胡亂出手了,只能選擇以穩妥為上。
「唐尚書,若再由他們如此折騰下去,東京說不定真要亂了。而且……」魏司正顯然是最急切的那一個,只是當他把話題引向另一個關鍵點時,卻被唐敬給打斷了:「魏司正,稍安勿躁。事已如此,再急又能如何呢?我們且看看再說。」
魏司正雖心頭惶急,自知這麼一來可不好跟某人交代了,但眼見自己這邊的兩人都不再堅持,卻也不好多言,只能按捺住性子,慢慢等候。
而這一等就是半夜,期間,廳內的氣氛是越來越凝重,使得前來奉茶續水的差役們都是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喘上半口的。
而在入更後不久,一個驚人的消息就傳到了他們跟前——幾處被官兵襲擊的賊匪巢穴中竟相繼挖出了數十具孩童和女子屍體。這一下,算是徹底坐實了那些地方確是藏污納垢的賊匪巢穴,也讓韋道彰趙康明他們的行動變得理所當然,他們就是在為民除害了。
而隨後,又傳來了他們往下水道中灌煙以除賊匪的手段,這可又把其他官員給嚇了一大跳。就連唐敬都有些忍耐不住了:「你們這也太膽大酷烈了,竟敢在東京城裡如此大開殺戒嗎?」
周府尹則在目光一陣閃爍之後,寒聲問道:「說吧,你們到底為何要如此鋌而走險,到底有何目的,是受何人指使?」
但面對他這一問,三人卻依然保持著沉默。只是他們越是如此,反倒讓唐敬他們心下越是不安了,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這事背後必然藏著更多的問題,一定是有強大的靠山在支持著他們,他們才敢如此肆意妄為,就連自己這些上司都被他們給無視了。
就這麼又憋了一陣後,性子最急的魏司正終於是忍耐不住,從位置上一站而起,上前揪住了趙康明的衣領喝問道:「你到底隱瞞了什麼?到底是什麼人在幕後主使,你若再不肯說,本官就只能對你有些手段了!」
「你想知道答案嗎?只管問我便好,何必為難他們呢?」一個聲音突然自外響起,一個挺拔的身影在數名軍漢的扈從下大步而來。
當看清楚來人模樣後,周府尹率先就是一凜:「孫……越侯,你不是一早就帶人出京剿滅城外盜匪去了嗎,為何竟突然出現在此?」
他這一說,立刻就引得其他人也跟著變色,孫途如今在朝中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讓不少人都心生忌憚呢。畢竟這天下間敢於和諸多權臣正面為敵,還能確保自身安全的人,就他這麼一人而已。再聯想到他之前的那些雷霆手段,幾人迅速轉過念來,心下恍然,原來今日的一切竟都是在他的主導下進行的。
可不對啊,他孫途何德何能,憑的什麼能讓趙康明韋道彰和韓憲楚以其馬首是瞻,甚至不惜毀掉自己的前程都要幫他清剿京城內的無憂洞賊匪啊?
孫途進入廳堂,目光掃過眾人,立刻就明白了他們心中所想,便點頭道:「各位猜的不錯,今日一切皆是出自我的布置。話說我之前只說將要剿平京畿賊匪之亂,可從未說剿的是東京城內的,還是城外的賊匪。
「至於你們覺著我無法讓他們三位不惜一切地幫我做事,倒也合理。確實,我孫途雖自問行得端坐得正,也無法讓其他人不計得失地幫我辦事,所以會有今日的成果,只在於我們其實都是在奉太子之令行事罷了。」
此言一出,堂內皆是一陣抽氣之聲,所有人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來。趙康明他們是因為想不到孫途居然如此坦白,把這麼關鍵的秘密給當眾說了出來,出乎了他們意料。而唐敬等人受到的衝擊則尤其為大,任他們之前如何思索,都絕想不到此事居然會與一向低調的太子扯上關係啊。
雖然朝臣個個都對太子禮敬有佳,但其實在平日的政務上,幾乎所有人都是忽視這個儲君存在的。畢竟太子手上並無什麼實權,而且據說還不是太受官家喜愛,這時除了東宮相關官員外,幾乎沒人會想著提早去與太子扯上關係啊。畢竟,當今天子春秋鼎盛,又何必捨近求遠呢?
但現在,隨著孫途把這一切揭開,卻讓這些臣子猛然察覺到了一個極其重要卻又被大家忽略的事實——已然成年的太子怕是早就不滿於只做個影子般的存在,他,也要開始涉入朝中爭鬥了!
魏司正更是臉色連番變幻,深知某些內情的他,已能清晰地察覺到,太子這一回對付賊匪是虛,對付背後之人才是實啊。這一回,他是真箇感到惶恐了,別的不好說,自己的處境必然會因此變得極其危險,一旦順著無憂洞賊匪一案往下查,自己可就徹底無所遁形了。
而在同一時間,包括韋道彰在內的眾人臉色都開始變得凝重起來,因為他們突然發現,隨著孫途把本該藏於桌面之下的內情給徹底曝光出來,這場風波必然將愈演愈烈,今日的平定賊匪還只是個開始,明日開始,朝堂上的唇槍舌劍,爭功諉過才是最激烈的戰場啊。
只是,他又為何要把事情徹底攤開了說呢?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只有孫途自己知道,他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把朝廷里的水給徹底攪渾而已,只有這樣,自己才好渾水摸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