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中午後,東京城的風雪更大,凜冽的北風夾雜著漫天飛雪在空中嗚嗚作響,讓室外的視線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再加上不斷下降的氣溫,使得這座繁華都城此刻顯得越發冷清起來,就連一些店鋪都因此關上了門,不再做什麼買賣。
照常理來說,如此惡劣的氣候里,那些地位尊崇的官人們應該不可能再冒著風雪外出,要麼早早回了家去,要麼就先在衙門裡對付一宿。可偏偏今日卻有例外,一輛裝飾華貴的雙駕馬車正自頂風冒雪,快速地行駛在寬闊的御街之上,直朝皇宮方向而去。
坐在車轅上駕馬奔行的車夫本還想以穩妥為上呢,卻被裡頭的主人不斷催促,最終只能是不斷加鞭催馬,都顧不得此時的街面積雪路滑了。倘若邊上有行人見此情形,都要懷疑是不是邊關出了什麼要緊戰況,需要由這位身份不俗的官人急吼吼前往稟報了。
但是這馬車終究沒有來到皇宮,而是在臨近皇宮的政事堂前停了下來,然後坐在裡頭的官員就匆忙下車,都顧不上整理因為一路趕路顛簸而有些皺巴的官服,就這麼急步而上,在亮明自己身份後,迅速通過了依舊由禁軍士兵把守的門戶,他赫然乃是刑部尚書唐敬,而在他之前,這裡已經停了兩輛略小些的馬車,顯然有人已比他更早一步趕到。
能讓他堂堂一部尚書,朝中有數的正三品高官冒雪來見的,當然不可能是政事堂內的尋常官員了,正是太師蔡京的一句話,便把他從自己的衙門裡傳召了過來,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同時他也已知道對方是為何要急招自己來見了,還不是今日早些時候的那一場亂局。
事實上,唐敬也是在稍早時候才得知的有這一場亂子,而且還有刑部不少人手參與其中。更叫他驚怒的,還在於他作為本部主官,居然也是在那時才知道的有此一出,從未有人跟自己稟報過呢。還沒等他動怒下令嚴查是誰擅作主張時,蔡京就已讓人召他入政事堂商量事情,這可把唐尚書給嚇了一大跳,最後直到他出門時,才知道這一切居然皆由自己的部下,侍郎韋道彰所一手安排。
而出門時,韋道彰都還未曾到衙,這讓唐敬越發的惱怒,早早就下令一旦其回來,就先扣拿下來,然後自己則先跑來見蔡京了。直到來到那扇緊閉的廳門前,唐敬才迅速調整了一下心態,又正了正自己頭上的官帽,這才低聲報導:「下官刑部唐敬求見蔡太師。」
過了片刻,廳門打開了一角,一名隨從笑著道:「唐尚書還請進來說話。」說著讓出路讓,使其能順利入內。
這座政事堂的正廳占地可是不小,而且裝飾格調都很高,兩面牆上各掛了幾副字畫,下方則是長長的書架,擺著各種書籍,看著更是像是一處書房而非公廨。此時,稍遠的角落裡,還燒著兩盆無煙獸炭,使得整個廳內暖融融的,猶如春季,與外頭冬日的嚴寒分割開來。
但在看到上方案頭那個滿頭銀髮,滿臉皺紋的老人輕皺的眉頭後,不知怎的,唐敬只覺一陣心寒,比之在外頭更讓他感到後背發涼。隨著他上前見禮後,蔡京才抬頭掃過了他與早一步等在邊上,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的兩名官員:「三位可以跟老夫解釋一下,為何京中出了這等事情,老夫卻一直被蒙在鼓裡嗎?」
蔡京的話並不嚴厲,聲音也不甚大,可聽到這三人耳中,還是讓他們的身子忍不住震顫了一下。直到這時,唐敬才看清楚其他二人正是街道司魏司正,開封府周府尹。
一個三品尚書,一個四品府尹,一個從四品司正,三個官員雖然地位相差不小,但此時在蔡太師面前卻全都表現得戰戰兢兢,完全看不出是一衙之主官的氣勢來。直過了片刻後,才由唐敬這個職位最高者開口道:「太師息怒,下官也是剛剛才得知的此事,是下屬刑部侍郎韋道彰擅自做主,突然調動的部下胡亂拿人……」
有了他開這個頭,其他二人也總算稍微鎮定了些,紛紛跟著道:「太師,我也是一樣,一直被人蒙在鼓中,完全是下屬之人私自行事。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只要太師給我們時間,我們定能儘快把相關之人拿下懲治,不使這場亂子造成太大的影響。」
誰都知道蔡太師最看重的就是京師的穩定,今日在東京居然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來,他自然是要憤怒追究的。但他們誰都不敢擔這樣的責任啊,所以只能先穩住對方,然後拿下那些胡亂生事者治罪以求自保。
「刑部韋道彰、開封府推官韓憲楚,還有街道司司丞趙康明,就是這三人突然聯手鬧出了今日的這場亂子。老夫當然知道此事與你三人無關,但當真就與你們沒有半點關係嗎?你們作為此三處衙門的主官,居然對這等事情全然不知,直到事發才跟我說這些?」蔡京稍稍把身子往前一探,目光更是犀利異常,哪還有半點老態可言。
「下……下官知錯,下官確實有些疏於職守了。」三人心頭猛打著鼓,卻不敢再為自己開脫了,只能老實認錯。
「你們可知道三處衙門對付的是什麼人,又為何會突然聯手嗎?」蔡京頗為譏誚地一笑,突然拋出了這麼個問題來。
這卻讓三人再度不安搖頭,他們才剛知道出了這檔子亂子呢,就被蔡京給召來了,自然對其中內情所知寥寥。唐敬在猶豫了一下,還是壯起了膽子來小聲問道:「不知太師可否教我等……」
「都是你們平日幹的好事,為了那些黃白之物,任由京中賊匪猖獗,那無憂洞的大名,就是老夫都是時有耳聞啊。」
「他們……他們竟突然聯手對無憂洞下手了?」幾人再度色變。在蔡京面前,倒也沒有隱瞞不認的意思,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私下裡乾的那點事情是瞞不過蔡太師的,對方一直以來也對此聽之任之,畢竟他算是天底下最貪的官了,與之相比,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呢?
而周府尹更是神色驚慌:「他們真是好大的膽子,這無憂洞背後可是……」
「哼,無憂洞背後那人就真能目無王法到這般地步嗎?就是老夫,怕也沒有這等膽子啊。」蔡京卻出言打斷了他下意識的說辭,目光森然道:「看來老夫後面的那一個問題你們也無法作答了。」
「不是因為無憂洞那些傢伙作惡多端,已鬧得民怨沸騰的緣故嗎?」魏司正小聲問了一句。
「這當然是其中一個關鍵,但更重要的,卻是有人把這三者拉到了一起。你們猜一猜,那會是什麼人?」
三人又怎麼可能憑空猜得出這等謎題來呢,只沉默了一陣,就紛紛搖頭。
蔡京神色越發不快,這三人當真廢物得緊,居然連這等事情都全無所覺,怪不得他們會被部下之人瞞得死死的,直到事發才得知有此一變:「最近東京城裡誰的名頭最響啊?」
隨著這一問,三人迅速明白過來:「越侯孫途?他不是領兵去剿滅什麼山匪了嗎?」
「所以說你們平日裡就是在尸位素餐呢,居然連這等事情都不知道。老夫現在就告訴你們,孫途他壓根就還在東京,而且現在就在流芳居上,等候著進一步的消息呢。」
聽得這話,三人的身子又是一震:「竟有此事。」同時心中暗恨,這孫途當真可惡,居然在背地裡搞出這麼多事情來,使自己落得如此被動的局面。可同時,他們心裡又生出一絲疑惑來,既然蔡太師早已掌握了孫途動向,卻為何不直接動手,卻要把自己三人叫來說這麼多呢?
他們可不認為蔡太師會忌憚孫途,哪怕他是立過功勞的侯爺,可在權傾當朝的蔡太師眼前,依然只是小人物罷了,只要一翻手間,就能將他徹底打落凡塵。
蔡京卻沒有讓他們多作思考的意思,只把手一揮道:「既然是你們種下的禍端,就由你們去想法兒平息。無論是出面幫著平定那些賊匪也好,以此為契機拿下孫途也罷,老夫都不會過問。但只有一個要求,儘快把事情辦妥,最遲明日,我要京師恢復原狀,再無亂象。」
三人聽得這話,忙恭聲應是。周府尹和魏司正二人心裡已迅速有了決斷,那無憂洞背後的主兒也不是他們能招惹的,既然太師都這麼說了,自己當然得把孫途他們給一併拿下了。
只有唐敬,此時卻多了個心眼,他總覺著事情還有問題,蔡太師在此事上的態度有些古怪。看來必須穩著來,至少不能倉促行事。
等三人離開後,蔡京才吐出了一口濁氣來。本來,他召三人來此就是為了給他們施加壓力,讓他們出手拿下孫途等人的。但是,隨著之後得到了兩個驚人的消息,卻讓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這場風雪可是不小啊,也不知有多少人會因此遭殃……想不到那人居然也參與到這場變故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