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東京汴梁素有不夜城的美譽,但其實也不是徹夜都能如白晝般熱鬧的,尤其是過了三更,天還未亮時,整座城市還是會陷入到短暫的寧靜。因為此時那些尋歡作樂的人們或是已經回家,或是直接宿在了秦樓楚館之中,街面上除了巡夜兵卒和更夫,幾乎難覓人蹤。
不過在四更天后,天色雖未放亮,但有些人卻還是早早就出門了。要是有朝會的正日子,上街的人流車馬自然眾多,但其他日子裡,就只有那些忙於生計,必須早早開門做買賣的小商販們才會如此勤勞了。
家在城西的豆腐坊關老實就是這些人中的其中一員,每日天還沒亮呢,他就會推了自家的小車沿著空曠靜謐的街道往城中各處而去,將自己親手製作的豆腐送到每一戶客人手上。正是靠著這等勤勉踏實的作風,再加上他做豆腐的手藝確實不錯,雖只來東京不過兩三年間,關氏豆腐坊倒也在城裡有了些名頭,生意自然也算過得去了。
可即便如此,關老實依然沒有改變初衷,每日裡照舊早早送貨上門。尤其是城南那邊的幾處常客,更是他最看重的,幾乎都能趕在五更天亮時將豆腐送到客人手上。
今日也是一般,關老實腳步快速地穿行在街巷之間,很快就來到了城南。在將幾份豆腐親手送到才剛打開門板的酒店夥計手裡,隨口與之閒聊了幾句後,他又迅速上路,最後拐進了一條更顯幽深的小巷子裡。
那條巷子可當真有些冷清了,而且裡頭也不見什麼宅院。不過邊上看著的人也不覺奇怪,因為關老實每日都會推車進入其中,而且相熟者更知道他是把豆腐送去巷子深處那間水靜庵里去的。給出家人送豆腐的行為本身就挑不出半點問題來。
今日關老實的行動和往日也沒什麼區別,依舊在差不多的時間將豆腐送到了庵堂後門處,交給了早等候在那兒的一名老尼。在收了錢後,又往回走。可就在他來到離庵堂不遠的一處竹林時,卻有些意外地停下了腳步,目光在往四周掃過,確信沒有任何問題後,方才低頭鑽入其中。
又過了不一會兒,他又走了回來。倘若真有人看到這一幕,只會當成他是因為內急跑進竹林里解了個手而已,誰都不會往心裡去。但只有關老實自己知道,再出來時,自己的胸口已經貼身多了一個極其寶貴的盒子了。
來宋都三年零四個月,苦心經營,尋找機會,到成功將諸多物資送回遼國,再到引得弓弩院的弩師上鉤,並從其手中拿到弓弩,他實在花費了太多的心血,冒了太大的風險。可沒想到,一切卻在數日前出了大岔子,那批本該安全送出去的弓弩居然被禁軍直接截下,這讓他多年努力差點就成為徒勞。
好在他沒有放棄,一番緊急變動之後,又從那弩師手裡拿到了更詳細的弓弩圖譜。只要將之送出東京,那自己就真為大遼立下赫赫功勞,也不枉自己潛伏東京數年,幾番努力行事了。
這一刻,本來略顯卑微佝僂的身子竟陡然一挺,目光里更有精芒閃過。此時的關老實哪裡還有半點老實本分人的樣子?但這等鋒芒也就只是一顯即逝,他很清楚現在還沒到高興的時候呢,接下來只等把東西交給那些人,再等他們安然離開東京後,才是真正值得高興的時候。
他的腳步突然加快,繼續推車往外走去,穿過小巷,一如以往上百次的行程般繼續沿著街道走去,甚至還又把隨車的豆腐給送到了每一戶客人手裡,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來。
直到天色過午,一車豆腐全數送完,方才回程。此時街道上的行人已越發的多了起來,所以哪怕不斷有人從身後跟上,關老實也不覺著有何異樣。
而在離他二十來步的街邊,幾名漢子正有些焦慮地盯著他緩步而行的背影,看了眼胸有成竹的孫途:「將軍,咱們還不動手嗎?都已經跟了他好半天了,而且這街上的人也多起來了……」有了前幾次的失手後,他們還真有些擔心對方會故技重施,甩脫自家的跟蹤呢。
關老實完全不會想到,打從自己拐進巷子後,他的一切舉動就已全在藏匿於竹林內外的不少眼睛的注視之下,這些人皆是隨孫途在山東江南廝殺出來的軍中好手,無論身手還是眼力都是第一等的。
不過在其從竹林里取得那隻盒子時,孫途卻並不忙著拿人。因為他很清楚只有放長線才能釣大魚。這才不過一個遼國奸細而已,可東京城裡潛藏的奸細卻一定不少,只有跟上了他,才能將他們的落腳點徹底找到,將他們所有人都一網打盡。
所以孫途早早就下達了嚴令,這次只能跟蹤,不得動手。至少在自己下令之前,大家都只能是遠遠跟在其身後,看他會去向何處。
至於手下人的擔心,孫途卻不以為意地一笑:「他推了這麼大一輛車,目標不要太過明顯。別說他絕想不到已被咱們悉破身份,就算有所察覺,也不可能輕易擺脫咱們這一路布下的眼線。只要跟住了即可,今日便能拿下這些奸細了。」說著,他腳步一動,已跟了上去。
關老實確實未曾發現自己被人跟蹤的處境,只因為這一回孫途用的跟蹤手段可要比以往高明許多。他把手底下人分成了數組,然後各組交叉跟隨,有人在其身後,有人在其身前,有人更是隔了一整條街在另一端緊盯著他。如此,縱然再警覺,也絕想不到自己居然是被人全方位都給盯死了,就跟那網中之魚,再難有脫身的機會。
至於孫途自己,則遠遠綴在了後方,通過一系列的眼神和手勢來控制一切。也只有這些山東軍老兵才能讓他如臂使指般的指揮了,若換了還在操練中,沒有半點默契的禁軍,只這一路就已錯漏百出,不是跟丟了人,就是一早已被對方察覺有異,從而不得不強行拿人了。
未牌時分,關老實重回城西。而當他踏入一條街道時,遠遠跟著的孫途臉上便露出了異樣的神色來。因為這條路他頗有些記憶,前面就是開遠門,也就是他趁勢截獲那批弓弩的地方。隨即,他目光一轉,便看到了關氏豆腐坊的布幌正在不遠處隨風擺動……
原來如此,原來自己拿人的一切經過都是在對方的眼皮底下進行的。這傢伙隱藏得夠深,膽子也足夠大,居然一直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啊。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最關鍵的,還是除了他之外的其他奸細的所在。
然後,他就發現關老實並沒有直奔自家店鋪,而是轉身往斜對面的一家小酒店走去。看這架勢,似乎他和酒店關係很不錯,那邊的夥計掌柜見他過來,立刻笑吟吟地迎接,並迅速給他準備了酒菜,看起來,一切都不存在任何的問題。
但孫途還是在這中間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當關老實進門招呼前的瞬間,他先是微不可察地與夥計打了一個眼色,還稍稍點了下頭。另外,那掌柜居然也有那麼片刻是先看了夥計一眼,直到對方把目光往下一沉後,方才笑著招呼關老實,再給他準備的酒菜……
雖然這些眼神和表情上的動作極其微小,但依然沒有逃過孫途的目光,也讓他迅速做出了判斷,這些人就是遼人奸細了。原來自己想找的人一直都在眼前,這就是大隱於市了!
想到這兒,他突然就已打出了手勢來,該是時候動手拿人了。
此時店內,不知何時,那隻盒子竟已落到了掌柜的手裡,只見他手一翻間,裡頭的捲軸已被他輕輕拿出,再一拉,便現出了其中內容。可在看到上頭的內容的瞬間,他本來頗為得意的神情就迅速消失了——那捲軸上並無想像中的弓弩製作細節內容,只有一句墨跡淋漓的話:抓到你了!
「不好,中計了!」他低吼一聲,已迅速抬頭,然後正看到店門前已有十多名漢子持刀快速奔來,已嚇得街上一干百姓都尖叫著往兩邊逃去了。
關老實這時才剛把一筷子麵條放進嘴裡咀嚼著呢,一聽這動靜,再頭看到店外衝過來的人,也是悚然動容,沒有任何的猶豫,手一翻,就把跟前的木桌整個給掀了起來,直往門口處撞去,同時身子一縮,則往後方退去。那裡正是這家酒店的後門,也是他一早就給自己定好的退路。
掌柜的反應也不比他慢多少,單手一按櫃檯,人已如鷂子般掠了出來,同時手一擺間,一直拿在手裡的算盤已激射而出,從桌子的上方急打撲進門來的眾人。
事到如今,他們很清楚自己已然身份敗露,所以只想著能逃離捉拿,至於隱瞞什麼的,卻一點都不敢想了。倒是那夥計,此時卻是呆愣愣的站在那兒,仿佛被眼前的一切給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