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夜戰夜襲就不是什麼常規的作戰手段,究其原因,除了這一戰法對將士的要求遠高於白日作戰外,更因為其中變數實在太多,若非對自家軍隊有著極大信心,且深通兵法變數的將領,都不敢說能在一場夜襲中取得必勝。
當然,夜襲也有其好處,只要一旦真偷襲成功,殺入敵營,那對方縱然有再大的本事,也會呈現出一面倒的結果。有時候一場勢均力敵的戰役往往就會因為一場夜襲而徹底改變走勢,分出勝負來。
求勝殺敵報仇心切的廖慶等吳軍將領雖然沒有太過超人的指揮才能,但憑藉著對湖州城外地形的了解,以及三軍用命,還真就以最快的速度悄然接近了宋軍大營,並隨著一支鳴鏑呼嘯著飛上半空,這支兩萬許眾的隊伍就吶喊著,全速分正面和左右兩翼朝著宋營衝殺過去。
人離著那黑咕隆咚的軍營尚有數十步距離呢,箭矢已被他們嗖嗖射出,直如雨點般鋪天蓋地地就飛了過去。這一次,他們要以最快的速度攪亂宋軍營地,並在其慌亂間徹底破敵。
惶亂的驚叫聲在一瞬間便響徹了整座營地,不少火把隨之到處亂起,更有影影綽綽的人形四處亂竄,遠遠望去,顯然是宋軍受襲後已然亂了手腳,甚至連像樣的抵抗一時都組織不起來了。
這讓吳軍上下的心氣更高,膽氣更壯,大聲吼叫著,前沖的速度也是更快了,直想著能即刻衝進軍營大開殺戒,為此,甚至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拋掉了手中的弓箭,只舉著刀槍,全速前沖。
廖慶一馬當先地沖在最前方,直殺向宋營正前,眼看著離擋在前方的那一排鹿角拒馬越來越近,他都已做好了高高躍起,跳過這些防禦的打算。可就在這時,正前方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急切的鼓點,旋即便是一陣熟悉的利箭破空聲。
還沒等這些吳軍反應過來呢,數百支利箭以當面飛來,幾乎把他們前沖的整個方向都給遮掩住了。廖慶的反應足夠迅速,眼見這許多飛蝗迎面而來,他手中的宣花大斧便迅速掠起,被他舞得如一面大盾般擋在前方,將射到近前的箭矢給遮攔下來,只是這麼一來,他前沖的勢頭卻已跟著止住。
而在其身後左右的吳軍大半卻沒這等本事了,雖然他們也已迅速止步極力掃打,可那密集的,從各種方向呼嘯射來的箭矢又豈是隨隨便便就能擋得下的,縱然被兵器掃中變了方向,其殺傷力依然不減,而且這麼一來這些箭矢的角度變得越發刁鑽難測。頓時間,當前的百來個吳軍兵卒已慘叫中箭,紛紛倒了下去。
前方的箭矢卻似無窮無盡,一輪之後,都不見有絲毫停頓的,就又是一輪兜頭射來,這不但讓為首的那批軍卒中箭倒地,後方的人馬也相繼中箭,驚得他們連連後退遮擋。
饒是廖慶驍勇,在面對這一波接著一波的箭矢猛攻時,也只能暫時退卻。在不甘與憤怒之餘,他心中也生出了疑慮來,為何宋軍會有如此兇狠而及時的反擊,就跟他們早有準備似的!
就在他心中疑惑陡生的當口,鼓聲和迎面的箭雨終於是停了下來,但隨之而起的,卻是一陣嘹亮的號角聲,以及陣陣怒吼。本來黑黢黢的營地內,突然就亮起了數百火把,將個宋營前方照得如同白晝,一支數千人的隊伍正衣甲鮮明,隊列整齊地怒吼衝殺過來。
「不好,他們竟早有準備!我中計了!」這一瞬間,廖慶終於驚醒過來,整個人身上頓時冷汗如泉水湧出,面前宋軍居然早就伏兵等待!
同一時間,分兵攻打宋營兩側的吳軍將領們也已知曉了這一事實。他們只比正面的隊伍遲了片刻殺入營中,但情況卻比正面的隊伍更為悽慘。當他們自以為能殺敵軍一個措手不及時,沖在最前面的軍卒腳下就是一虛,然後整個身子便轟地一下跌得不見蹤影,繼而慘叫聲便迅速從下方響起。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甚至後方的人馬都沒能反應過來,還拼命往前衝著呢,於是,他們便把更多的前方的袍澤給推逼下了前方陷坑,直到慘叫聲響作一片,無數人恐慌地向前看去,才發現自己前方那看似全無設防的宋營側面挖滿了一個個一人來高的陷阱。這還不算什麼,更可怕的是,這些陷阱下方還埋設著一根根倒刺,此時這些倒刺上已經掛滿了吳軍將士,把他們刺得血流如注,慘嚎聲聲,卻又掙扎不脫。只片刻間,就有不少人直接喪命,陷坑裡更是血如泉涌,好不悽慘。
眼前這殘酷的一幕頓時就讓這些個吳軍將士心生畏怯,趕緊就往後撤去。
但就在他們一退的當口,同樣的號角聲也從這邊響起,宋營兩側各有一支伏兵殺出,以最利於衝殺的鋒矢陣全力衝來,在巧妙地避過那一個個陷坑之下,撲到了吳軍跟前。
一方已然心怯欲退,惶恐不安,另一方則蓄勢待發,早有準備。當這雙方正面交上手後,這場夜襲戰鬥便已迅速分出了勝負。在聲聲吶喊中,宋軍的攻勢猶如滾湯潑雪,立馬就消融了對方的防線,殺得吳軍徹底亂了分寸,隊伍陣形更是散亂不堪,所有人都丟盔棄甲,抱頭鼠竄,根本就沒能組織起什麼像樣的抵抗來。
只一個照面間,三面攻到宋營前的吳軍皆成潰敗之勢,廖慶等人縱然再是不情願,再是拼死苦戰,想要挽回局面,卻也已是徒勞。兵敗如山倒,又豈是一兩個將領所能改變逆轉的?
戰不了頓飯工夫,就連廖慶都已身帶數處重傷,被親兵保護著狼狽後撤,另兩邊的情況也相差無幾,完全被宋軍追殺得如喪家犬般,掉頭就往湖州城門方向跑去。此時的他們已沒了其他念頭,只想著能跑進城,保住性命。
但遠處城頭,面色鐵青的看著這一切的龐萬春卻瞧出了更進一步的問題來——一旦真就開城放將士們進來,恐怕連帶著就要把宋軍都給一併放入湖州了,到那時,混戰一起,恐怕這湖州就要徹底毀了。
他是真恨這些不肯聽從自己號令的下屬,同時也對孫途更多了幾分忌憚,甚至是敬服。對方對局勢的把握,對人心的把握實在太精準,精準到了可怖的地步!
很顯然,之前種種,無論是讓其他各路軍馬離開,還是兩日不攻湖州,並擺出一副即將退兵的模樣,皆是為了引自己麾下軍馬冒險殺出。為此,他甚至一早就布置好了陷阱。
現在仔細想來,宋軍突然全軍後撤也是在為此做準備。因為離著城池更遠,就能瞞過守軍,讓他們能從容地在軍營兩側挖下一排致命的陷阱。又有誰能想到,他們居然會把這樣的陷阱設置在自家營中呢?
而現在,這一切都已落入孫途的算計,冒險出城的兩萬軍隊不但折損嚴重,而且情勢危殆,隨時都可能被敵軍全殲!
龐萬春除了感嘆和憤怒之外,心裡也在迅速做著權衡,自己到底該作何選擇才能讓這一次的敗局損失減到最小,甚至是扭轉頹勢呢?
開城門是迎回這支敗軍是絕不能做的,那會讓湖州徹底陷落。但要是不作援救的話,一旦這兩萬人被宋軍一口吞下,對湖州來說也是很危險的結果。因為一旦兵力減半,以湖州城之大,到時的守御必然捉襟見肘,說不定一個疏忽就被敵人突破一點,從而城防崩潰。
無論開城還是死守都顯然不可取,卻該如何是好?
「龐帥……」周圍的將領看著城外這兵敗的一幕,也是心急如焚,忍不住叫了起來:「我們可不能眼看著將士們被殺卻不作援救啊,不然,軍心動盪,這湖州也守不住了……」
不錯,無論作何選擇都已改變不了極其被動的結果,那就不如索性孤注一擲地拼上一把!
突然間,一個大膽,甚至堪稱瘋狂的念頭就從龐萬春的心頭冒了起來。無論開城還是死守都已在孫途的意料之中,但有一點他一定不會想到——攻擊!自己不但不想著如何守下去,而是直接出擊,趁此機會,就與宋軍來一場提早的決戰!
當這個瘋狂的念頭一經生出,便已難以遏制。龐萬春的眼中有兩叢火焰熊熊燃燒,自從與孫途交手以來,任他用盡了各種手段,使出諸般方法,想穩妥地贏下一場,結果都是以失敗告終。
丹陽、常熟、蘇州……每一場戰鬥自己都想著穩妥為上,穩中求勝!但每一次都會生出變故,不曾按照他的布置發展。今日的湖州一戰又是如此,既然都已經落得如此境地了,那就放手一戰,不管什麼穩不穩妥,也不管什麼後患如何,索性就正面決戰!
「傳我軍令,全軍出城,正面攻敵!」心思已定,龐萬春再無任何遲疑,迅速下達了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怔的軍令。
湖州城內,鼓聲驟起,留在城內的兩萬多人迅速集結,城門豁然洞開!
意料之外的決戰,提前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