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三更,天地早已一片漆黑。
但在這座軍帳中卻點滿了蠟燭火把,將近十丈方圓照得一片通明,猶如白晝。孫途正趴在軟榻之上,由著安道全將一種新制的藥膏塗抹在後背傷口上,涼絲絲的,讓背上的疼痛感都緩解了許多。
數個時辰前,孫途強行制止了近在眼前的一場官軍內亂,等他吩咐林沖等將領帶兵馬返回軍營後,便因背上刀傷毒性發作便一頭栽倒。待他再度醒來時,已身在這座熟悉的軍帳中,並由神醫安道全在為他治傷了。
「安大夫,你看我這傷可嚴重嗎?」半晌後,孫途還是忍不住出聲問了一句。
安道全手上動作不斷,依舊輕柔地將藥膏塗抹在傷口周圍,口中則道:「鈐轄放心,這一刀離著要害部位都有些距離,而且那兇手出手時力道也已不足,所以並不要緊,唯一可慮者就是他刀上帶毒。好在之後鈐轄便用了解藥內服外敷,所以毒性也並未擴散,再由小人用這清靈膏消除殘餘毒性,想必三五日後便再無大礙了。」
孫途一聽心下更是一寬:「那就好,若因此耽擱了行程可就不好了。多虧了安大夫你隨軍同行,不然可就麻煩了。」
「鈐轄言重,這都是小人該做的。」說話間,安道全已把藥膏塗好,又取來布帛把他的傷口包紮定了,這才又吩咐道:「不過在半月內鈐轄還是需要小心走動,莫要再使傷情加重,另外,每日都要換藥,如此傷口才能快速癒合。」
見孫途點頭,他便不再多言,行下一禮退出帳去。其實按照他的意思孫途在養傷期間最好還是莫要太過操勞才好,像現在,就該好生歇息。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如今帳外還等了不少人呢,所以這囑咐終究是沒說出口。
果然,等安道全一走,孫途便稍稍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趴著,然後說了聲:「進來吧。」話音剛落,帳簾便是一掀,林沖等老部下已先一步走了進來,跟在最後面的赫然是岳飛,他正一臉關切和忐忑地看著孫途,想說什麼,卻又不敢搶先開口。
孫途見狀卻笑了:「這次可對虧鵬舉反應夠快,不然我可真要陰溝裡翻船了。」
這話頓時就讓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到了岳飛身上,使其更感慌亂,連忙擺手道:「鈐轄謬讚了,岳飛慚愧。我……我這是來請罪的,身為您的親衛,卻讓你身陷險境,差點就……這都是岳飛辦事不力,還請鈐轄處罰。」
「鵬舉啊,你這話就太過了,當時的情況咱們都清楚了,你先是奉命在帳外,之後又被人擋住了去路,所以被人有機可趁也在情理之中,就無須太過自責了。而且真要論起來,反倒是我等當下屬的表現得更是無能,若連你這及時出手救下鈐轄的有功之人都要怪罪,那我們就更無地自容了。」朱武看出孫途心意,便趕緊開口安撫岳飛道。
孫途滿意地瞧了他一眼,這才道:「朱參贊所言甚是,鵬舉你不但無罪,反而立了大功,就別自責了。還有,你們也沒什麼過錯,就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淮南軍中會出這等亂子,就更別提你們了。你們能及時趕來相救,我已很滿意了。」
見孫途如此說話,眾人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很是感動:「鈐轄……」頓了下後,才由魯達怒道:「那淮南軍當真歹毒,若非鈐轄之前下令不讓我等出擊,我們今日就滅他全軍!」
「不錯,他們居然敢對鈐轄下手,真是不知死活!」武松也怒容滿面地附和道,看他的樣子,只要孫途一聲令下,他們便立刻率軍就攻過去。
「好了,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這事卻絕不能做,不然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白白便宜了南邊的反軍和某些別有用心者。」孫途擺了下手道。卻因牽扯到了傷口讓他眉頭一皺,暗吸了口涼氣後才繼續道:「本來我就沒有與淮南軍翻臉的意思,之前不過是為了想為大家拿到冬衣被褥,才表現得強硬些。不過我想經此事後,只要彭永真還沒糊塗透頂,總得妥協了吧?」
之前在沒有趙嗣梁出面時,彭永真都已經有所動搖,現在按道理來說他應該更不敢和山東軍為敵了。孫途剛做出如此判斷,就聽林沖道:「鈐轄英明,其實就在他們把鈐轄送出營後,便已派人先送了一批衣被過來,還答應明日把營中剩下的禦寒衣物都一併送來。不單如此,連常州城那邊在入夜後也派人送來了一些厚衣被,他們更承諾會在明後日給我軍提供數千斤木炭以為取暖之用。」
「哦?他們倒是知機,看來是瞧出咱們不好惹了。」孫途冷笑一聲,作出了評價道。確實,之前常州府衙等處可是找出了各種理由藉口來拖著不肯拿物資幫山東軍過冬,不料才幾個時辰,他們的態度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顯然是被山東軍的軍威給嚇到了,生怕將士們會一怒之下掉過頭來對常州用兵。
而後孫途又自嘲一笑:「如此看來我這傷倒是挺合算了,至少算是因禍得福了吧,居然一舉就把我軍中將士過冬的問題給解決了大半。」
「是卑職等無能才讓鈐轄涉險受傷。」聽著這話,眾部下卻是一陣慚愧,再度認錯道。
「好了,事情既已發生就不要糾結是誰的過錯,你們要做的就是趁此機會拿到足夠多的好處,不然我這傷可就白受了。至少有一點你們必須儘快去辦,那就是拉近與淮南軍之間的關係。我看得出來,之前種種皆是那趙嗣梁在背後搗鬼,現在他既已重傷,又險些釀成大禍,想必彭永真不可能再受其擺布。身在江南,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此事就交給……」孫途掃過面前幾個將領,卻有些遲疑了:「董平呢,他在何處?」
「董都監還在帳外候著,他說自己戴罪之身,不敢擅自來見。」岳飛忙小聲說道。
「嘿,讓他進來。」孫途笑了一下,當即開口道。
不一會兒,滿臉愧色的董平便進得帳來,一見著孫途身上的傷口,更是雙膝一軟便欲下跪:「一切都是董平之錯,還請鈐轄嚴懲。」但卻被早得了孫途示意的岳飛一把攙住了。
在他一愣間,孫途開口道:「董平,你這是還在怪我之前打了你幾十軍棍嗎?」
「不敢,卑職心中並無半點怨懟,確實是我辦事不力才使將士們受此委屈,如今更害得鈐轄重傷,我實在是無地自容!」董平神色嚴肅地說道。確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孫途受傷還真就與他有著密切關係,要不是他過於軟弱沒能從淮南軍和常州府弄到衣被,孫途就不會單槍匹馬地去和淮南軍說事,自然也不可能出現後面的種種變故了。
孫途聞言也是一愣,隨後笑道:「你不必如此,我也並沒有因此就怪罪你的意思。一碼歸一碼,你之前辦事不力我已懲治過了,自然不可能因此事就遷怒到你頭上來。不過有些事情我卻還是想要提醒於你,身為軍中主將,就得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當時你就該強勢出擊,強行為將士們奪取衣被才是,哪怕因此與人結仇,我也不會怪你,而不是受人影響,百般忍讓。我山東將士頂天立地,為朝廷和天下百姓立下無數軍功,更不該受這等苦楚!現在你知道我為何要打你軍棍了吧?」
「是,卑職謹記鈐轄教誨。」董平忙點頭應道。
其實說到底還是他多年在東平府為將把身上的銳氣稜角都給磨得差不多了,除非逼不得已,還真不敢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當日在東平被程萬里捉拿是如此,這次在常州束手束腳也是如此。但在見識了孫途之前的霸道表現後,他心中的固有觀念也在慢慢鬆懈下來。
孫途對他還是抱有期待的,所以又鼓勵了幾句,這才道:「接下來你多與彭永真和常州府接觸,趁這次的機會多為我軍將士弄些好處,無論糧食衣物還是兵器什麼的,我們都來者不拒。還有,最好是能將淮南軍也拉到我們這邊來,若能做成此事,你就是大功一件!」
「卑職明白,我定會竭盡全力把事情辦好。」董平自然明白孫途的用意,立刻點頭就應了下來。他也相信,這次事後,淮南軍那邊對自家的態度定然會大為轉變。
等到將該說的事情都囑咐完後,孫途才擺了下手,示意眾人可以退下,他也感到一陣疲憊,想著歇息了。可就在大家都依次退出帳去時,岳飛卻又小聲道:「對了鈐轄,帳外還有一人求見,是淮南軍的范鳳。」
「嗯?」孫途有些意外地皺了下眉頭,他與范鳳之前有過不小的過節,這傢伙怎麼會好心跑來探問?但人都來了,而且還等了這麼久總不能不見一面吧?所以在沉吟後,他還是點頭道:「那就請他進來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