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七,常州城。
明天就是臘八節,再過上半個多月又是除夕年節,但常州城內外卻沒有多少節日氣氛,反倒還殘留著不久前經歷過連場廝殺苦戰的種種傷痕。
高高的城牆上還留著斑駁的痕跡,那是箭矢木石和其他攻守武器鑿下的,而緊挨著南邊城牆的一片宅院也早已成為一片廢墟,這其中既有受戰火波及所毀掉的,可更多的卻是為了守御城牆而由軍卒們強行拆毀成擂木滾石等武器;另外,城中糧食也已告缺,百姓們的日子是越發的難過了。
但相比於這些,更能讓人感受到戰爭尚未遠離的,還是駐紮在常州城外的兩營兵馬,數萬官軍的駐守,總是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城中所有人,戰爭的威脅尚未解除,大家可不能有絲毫的僥倖與鬆懈啊。
在常州城南三里地外,山東軍和淮南軍兩路人馬涇渭分明地駐營在此,雖不至於劍拔弩張,但只從雙方將士隔空對視的警戒樣子就可看出兩軍間的關係已然很是緊張,似乎不等方臘反軍到來,這兩軍就要先動手戰上一場了。倘若不是有人強行壓制住將士們的行為的話……
即便是在此等環境下,淮南軍中依然是懶散而又嘈雜的,不時都能聽到陣陣嬉戲打鬧,甚至是關撲耍錢時才會響起的咒罵埋怨聲。
與之相比,數里外的山東軍營卻要肅殺得多了,即便有聲音不斷傳出,那也是將士們在按規矩操練所發出的吆喝與吶喊,那整齊的喊聲有時傳到對面軍營,都能讓不少驚得身子猛一個哆嗦呢。
雙方實力上的差距完全是肉眼可見,可偏偏戰力弱小許多的淮南卻敢擺出與山東軍對峙的架勢來,這實在就有些奇怪了,不光山東軍中許多將士難以理解,就連作為旁觀者的常州軍民都好生奇怪,而究其原因,只在某些人的隱忍。
當一陣北風帶著深深的寒意吹來時,那一批只著單衣操練的將士們都不覺打了個寒顫,見此,正在前方查看將士態度董平便把手一揮,喝聲道:「停!今日就到這兒,大家先回營暖暖身子吧。」
眾將士這才如蒙大赦,應命後迅速散開,各自歸帳。雖然那一處處帳篷里並沒有火盆之類的取暖之物,但好歹躲進有些遮蔽的室內要比站在外邊吹風溫暖得多了。而且過一會兒就會有人送來熱氣騰騰的食物,如此便更能驅散寒意了。
說實在的,作為山東來的北方兵,他們還真沒想過南方的冬天會如此難挨,那冷意竟是打從骨子裡滲透進來的,再加上全軍沒幾套禦寒的厚重衣物,情況也就更加惡劣了。
董平也有些憂心地看了眼不遠處的淮南軍營,而後又把目光落向了前方的常州城,心中想著:「這次宋公明出面總能弄些東西來吧……」正思忖間,他便看到幾人從城中出來,迅速往這邊趕,正是宋江帶人回來了。
急於想知道結果的董平這時都無法安心等在營中了,當下就大步迎出轅門,在對方來到跟前時,便迅速問道:「如何,城中可願先為我們提供一些禦寒的衣物嗎?」
其實早前山東軍是準備了各種後勤保障的,無論是箭矢兵甲,還是糧食衣物盡皆齊備。可是在之前朝常州進軍時,因為得知前方軍情緊急,他們便暫時把最顯拖累笨重的過冬衣物給扔在了半道上。這一來是因為當時想著要儘快趕到常州救援,二來也是覺著江南之地的冬天未必有多冷。
可結果半個多月後,溫度驟降,氣候變得陰冷無比,再加上大軍在常州城外一待就是許久,將士們可就遭罪了,如今營中還有好幾百人受冷後病倒了,情況可很是堪憂啊。
而邊上的淮南軍卻是早有準備,並未受此影響,但雙方關係緊張,對方是不可能為山東軍提供禦寒衣物的,所以在無奈之下,董平只能把主意打到常州府身上,希望能從他們那裡弄些衣物出來了。
可在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卻已看清楚了宋江臉上的苦相,這讓他的心頭便是一沉:「怎麼,他們也不肯幫我山東將士度此難關嗎?」
宋江抱拳彎腰:「宋江無能,讓都監失望了。樊知府說如今城中也是物資緊缺,百姓們不但缺衣少糧,許多人連住處都沒有,他實在無法拿出衣物來支援咱們了。」
「哼,我看這不是他們拿不出東西,而是不肯吧!」邊上聽了這說法的晁蓋頓時把眼往淮南軍營那邊一掃:「而且十有八九就是那彭永真在背後搗鬼。他是真吃准了咱們不敢對他們下手,所以用盡了陰招。」
「天王,話不能這麼說,如今常州城確實困難,我和幾位兄弟都看過了,多少百姓無家可歸,他們可比咱們的將士過得還苦……」宋江忙出言安撫道。頓了一下後,又說道:「不如讓我再去淮南軍中與他們商量一番,用糧食換些禦寒的衣物來,好歹讓生病的兄弟不至於雪上加霜。」
「不成,這麼幹是在飲鴆止渴!」董平卻立馬把頭一搖:「誰也不知道他們會與我們耗到什麼時候,若一旦糧食短缺,情況只會更加惡劣。」
「要我說還不如直接過去奪了他們的衣物呢,我是早看他們不順眼了!」史文恭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臉色陰沉地道。
此話一出,立馬就得到了不少將領的贊同,但還沒等身為主將的董平開口呢,宋江和盧俊義卻已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不可魯莽!」
隨後,宋江才苦口婆心地道:「我知道大家心中不平,但此時絕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亂來,不然我們這段時日所受的委屈就白受了。那彭永真就是想拿這等手段逼迫我們動手,如此便能坐實我等有圖謀不軌之心,到那時他往金陵一告,朱勔再把此事加油添醋地送去朝廷,我們就徹底水洗難清了。你們或許不在意自己,卻也該為將士們,為孫鈐轄想想吧,若因我們的一時衝動連累的鈐轄,我們的罪過可就大了。」
本來還怒氣沖沖的眾人在他提到孫途後總算是平靜了下來。其實要不是為孫途著想,早在淮南軍之前硬是把他們留在常州,甚至不惜以用兵阻攔為威脅時,他們便已率軍猛攻了。
要說起來,如今這支山東軍的處境確實很難,不光是後勤保障上出了問題,口碑也是大壞,就連剛被他們救下的常州百姓,對他們都抱有一定的敵意,這自然是有人刻意散播他們害死謝默的關係了。謝默的聲名不光在金陵一帶,在整個江南都是萬家生佛般的存在,既然大家認定是山東軍害死了他,自然不會給他們好臉色了。
再加上邊上有支虎視眈眈的淮南軍,讓他們連離開去找孫途都做不到,真正的進退兩難。
當然,要是換了其他將領做主,在此憋屈的情況下早就不管不顧的動手,只因有宋江盧俊義等人全力勸說,再加上董平也還算顧全大局,這才沒有把事態進一步擴大,只與淮南軍對峙在此。
但在情況越來越是惡劣後,就連董平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在眾人因為宋江的一番話而住口後,他也黑了張臉道:「倘若只是咱們這些將領吃些苦頭也就罷了,我們也頂得住。可下面的兄弟卻未必能扛得下來了,這半個多月里,已經有三四百人得了風寒,要是再這麼下去,得病數量只會成倍增加,若是出了病亡,我們又如何向孫鈐轄交代?」
「可是……」宋江還想說什麼,卻被董平揮手打斷:「在我看來,以孫鈐轄一貫以來愛兵如子的作風,就算他在此,也是絕不會為了自身而罔顧將士們的利益,讓他們挨冷受凍的。這次時間已經拖得夠久,不能再拖了。我已決定,這就和淮南軍攤牌,他們若再敢拖著我們,大不了一拍兩散!」
「好!董都監,我們等這句話已經太久了,這些淮南來的混帳東西打仗不行,卻總想著挑釁咱們兄弟,也該讓他們知道我山東軍的厲害了!」晁蓋立馬就摩拳擦掌地應和起來。
隨著他這一表態,另一些將領也都紛紛叫了起來:「不能再忍了,再忍就成烏龜了。老子可不想做烏龜,今日就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氣氛一起,就是宋江都不好再作阻攔,只能是苦了張臉道:「各位兄弟再忍耐幾日啊……我相信事情總能解決的,孫鈐轄也一定會來幫我們解決問題的……」
「不忍了!誰敢跟我一起去和彭永真把話說清楚就站出來,我們這就過去!」主意既定,董平再沒有了顧慮,當即就大步往那淮南軍營走去。
就在眾人應和跟隨,宋江急得臉上都快冒出汗來的當口,北邊隱隱就出現了數騎人馬,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山東軍營地奔馳而來。這落到宋江眼中,讓他猛然一喜:「董都監且慢,是孫鈐轄派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