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接風宴,鴻門宴

  天已幕,月高懸。青州城的座座民居里已炊煙裊裊升起,而位於府衙附近的館驛中更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這裡正是孫途設宴款待初至青州赴任的監軍曾開乾等人的場所了。

  今日,青州文武官員中除了少數有職責在身的將領需要留守軍營或城頭外,幾乎悉數到場,可以說是給足了這位監軍的面子。酒菜也都是最有本地和軍中特色的大碗酒和大塊肉,實在是周到而客氣。

  不過這擺在曾侍郎面前卻叫他有些難以下咽甚至是下筷了,作為讀書人,他一向吃得精緻而清淡,就是喝酒也只是燙上一小壺與友人對酌,哪裡見識過這般奔放放肆的吃法,只看下面一干將領不斷將肉食塞入口中,直嚼得滿嘴流油的模樣,就讓他難有任何食慾了。

  這也就罷了,最讓他感到頭疼的還是那些將領不斷端了酒碗上前相敬,人家都是出於一片好意,倒叫他無法拒絕,只能陪著喝酒。可哪怕他憑著身份每次都是淺嘗輒止,也架不住上來的人太多太密,只開席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已喝下了四五碗酒,整個人都已暈暈乎乎,腹中更是翻江倒海,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出醜人前。

  他其實也知道這是孫途等人刻意針對的自己,但官場上的經歷讓他一時也不好發作,何況他還指望著能給眾將一個好印象,從而為今後的拉攏做鋪墊呢,所以哪怕再是不願,這時也只能捏著鼻子不斷灌酒了。

  此時,又有一名身量粗壯高大的將領端了一大碗就走上前來:「監軍果然海量,來,洒家魯達也敬你一碗。」說著,他已把一大碗酒全部喝了個乾淨,然後睜了雙銅鈴般的牛眼直瞪著曾開乾,哪怕他裝模作樣地已經端碗小抿了一口,依然沒有離開之意,那意圖是很明顯,那就是想看著對方將一大碗就盡數喝完。

  這下曾開乾可就在心中叫開苦了,他很清楚自己已經到了極限,若再這麼一大碗酒灌下去,恐怕立刻就會吐得一塌糊塗,這個丑可就出定了。但他之前也聽孫途介紹過,這個魯達可是青州軍中極得軍心的一個將領,又怎好隨便拂其顏面呢?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給身旁的陸謙打了個眼色,希望由其出面解圍。

  陸謙今日在這酒席上當真是如坐針氈,與曾開乾不同,開席到現在,就沒一個文武官員象徵性地向他敬過酒,而當他目光往四下掃去時,又總能瞧見不少充滿了鄙夷、不屑和憤恨的眼神掃向自己,讓他席間坐得度日如年,這等感覺實在是太不舒服了。

  有些分神的他根本沒有留意到曾開乾的眼神,直到身後有人拉了下衣擺略作提醒,他才恍然過來,忙不迭舉起酒碗道:「這位將軍,監軍他不勝酒力,這碗酒就由下官代為喝了吧。」

  就當他舉起碗了打算喝下時,那邊的魯達卻突然一聲冷哼:「憑你也配?」那真是十足的不給他面色,讓陸謙手上的動作頓然一止,都有些不知該怎麼做才好了。也是直到這時候,他才驚覺這位敬酒的將領正是之前在城門口對大有敵意之人,這讓他心中更是一虛,神色也有些慌張起來了。

  曾開乾見狀則把臉猛地一沉:「這位將軍的話太過了,陸虞侯乃本官副手,今後也要在軍中任職,也就是你的同僚,何來連敬酒都不配一說?」即便他對陸謙有些不滿,這時也必須站出來為其說話了。

  這倒讓魯達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他只是不忿於陸謙的為人,才會下意識想要讓他出出醜,不想卻被人抓住了話頭。見他吃癟,孫途只能出面了:「監軍誤會了,魯虞侯他可沒有瞧不起陸虞侯的意思,他說不配是指既然由他替酒一杯是肯定不夠的,怎麼也得三杯才是。魯虞侯,我說的可對嗎?」

  孫途這一說,立馬就使魯達回過神來,當即改口道:「不錯,洒家就是這個意思,陸虞侯可敢與我互敬三碗嗎?」好嘛,到了他這裡,從喝三碗變成了互敬三碗,立馬又翻了一倍。

  陸謙此時哪有的選擇,只能是硬著頭皮上了,點頭道:「既然是監軍之令,下官自當竭力而為。」

  「好,拿酒來,就讓我與陸虞侯喝個痛快!」魯達頓時大喜喝道。當下就有人將兩大罈子酒送了過來,他也不廢話,直接就給自己空了的酒碗又滿了一碗,咕嘟嘟喝下,再滿再喝,然後以目示對方喝酒。

  陸謙在京城時何曾見過這等豪猛喝酒的傢伙啊,眼睛都有些發直了。但這時周圍不少將領已全都鼓譟了起來,不斷催促著他快喝,無奈只能也照著魯達的模樣倒酒而干,急急三碗酒下去,他整個人都有些發懵了。

  陸謙本身酒量就遠比不了魯達,之前又因為心情鬱郁幾乎沒動過筷,導致腹中空空。現在又急速喝下了三大碗酒,哪怕這酒比不了後世之烈,對他來說也跟往肚子裡放了幾把火似的,久久未能回神。

  但魯達又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過他呢,見他喝完了酒,便又道:「好了,洒家敬你的酒都喝了,接下來該你敬洒家了吧?也是三碗,來吧。」

  「我……」陸謙很想拒絕,可一掃周圍,所有人都異樣地盯著自己,魯達隨後又道:「怎麼,陸虞侯是京師來的所以就瞧不上我等地方武將,連敬酒都不肯嗎?」這下,他是再沒法兒推拒了,只能鼓起最後的一點勇氣,用顫抖的手給自己的酒碗倒上了酒,又顫聲道:「那就讓下官也敬魯虞侯三碗吧……」

  又是三碗下去,陸謙頓時已手腳酸軟,轟然就趴在了酒桌之上,竟被魯達一下給放倒了。而這,又再度引來了周圍眾將的一陣鬨笑,那笑聲傳入曾開乾的耳里,也讓他的臉色又變了一變。顯然,對方是有意而為,就是想讓自己和手下之人出醜丟臉,自己也已經到了醉倒的邊緣,可不能再讓孫途他們掌控局勢了。

  想到這兒,他立刻就生出了一個念頭來,京中同僚之間飲酒多有行酒令的習慣,自己何不提出來?以這些斗大的字不識一筐的武夫,自己足夠應付。如此不但不用再喝酒,還能把剛才丟掉的顏面給重新撿起來。

  主意既定,他便不等再有人上前敬酒,看向主位處的孫途道:「孫都監,我等如此干飲實在有些無趣,不如想些手段來助酒興如何?」

  孫途見他目光閃動,立馬也明白了他的意圖,一旦真要作詩對聯,在座幾十人包括自己在內合到一起都不可能是這位進士出身的當朝侍郎的對手,所以他趕忙趁著對方把話題說明之前點頭道:「監軍所言甚是,我等既皆軍伍中人,飲酒豈能沒有武藝助興?來人,清出場地來,叫人舞劍助興!」

  這下卻叫曾開乾傻眼了,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啊,我要的是行酒令啊……奈何隨著孫途一聲令下,周圍那些人已火速行動,迅速清理出了一片空地,然後一名身材高挑的將領已抱劍下場,沖孫途和曾開乾一施禮後,拉開架勢,就已舞動起手中長劍來。

  其實以劍舞佐酒興古來便有,其中最有名的當數唐朝時的公孫大娘的劍器舞了,為此連杜甫都曾作過一首流傳後世的詩作。雖然下場的將領舞劍的姿態什麼的遠不如傳說中人物那般精妙,但卻勝在凌厲乾脆,每一劍都可看出有殺敵之效,直瞧得周圍眾人紛紛叫好,就是孫途都是頻頻點頭:「想不到董平除了雙槍無敵外,居然連劍上功夫也是如此了得。」

  而似乎是得了某些人的指使似的,董平舞劍時總是不離曾開乾左右,有好幾次劍尖都已要接觸到對方的身體,直把他嚇得面色由紅轉白,剛才喝下的那點酒都快全變作冷汗給排出來了。

  直到這時,他才猛然驚醒過來,自己的處境有多麼的兇險,若孫途真有對自己下手之意,在青州皆在其掌中的情況下,只消一句話,自己隨時都可能性命不保。而今日的這場接風宴說白了,那就是鴻門宴,此刻項莊舞劍,可哪裡會有項伯站出來救自己啊?

  這一刻,曾開乾是真箇恐懼了,目光盯著不遠處舞劍的董平,總覺著他有隨時都一劍刺殺過來的可能——早知如此,之前還不如就喝個爛醉如泥,出這回丑呢……

  與他一樣心生後悔的還有魯達,此時他忍不住跟身邊還在吃喝的武松道:「早知有這一出,我剛才就不該將那廝灌倒了。」

  「此話怎講?」武松好奇地問了一句。

  魯達看了還在舞劍的董平一眼:「那樣我便可以代董都監上場,然後把那陸謙狗賊給叫到跟前對戰一番了。到時我自可親手宰了他,為林教頭報當日之仇!」好嘛,他還惦記著要殺陸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