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醒覺這一點的鄭觀心頭便是一震,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被孫途掌握了主動,這可是他以往很少碰到的情況啊。
作為主管刑獄的大理寺少卿,鄭觀身上的官威要比平常官員更重,別說百姓了,就是一般官吏見了他都會感到緊張,尤其是當他查問官員涉案時,任是再大的官員也會表現得戰戰兢兢。可今日倒好,情勢卻完全倒了過來,這孫途果然非一般人可比啊。
「這或許是與我今日急著見他,又是孤身一人大有關聯。不然若是擺開了欽差儀仗而來,情況應該會大不相同。」在心裡給找了個台階後,鄭觀又看向了孫途:「孫都監,本官聽說你青州這次荒唐行事,竟有意招募女子入軍中,可有此事啊?」這才是讓他改變既定方針的原因所在。
被對方拿眼盯著,孫途也不見任何不適的,依然從容笑道:「鄭少卿果然消息靈通,才來我青州就知道了此事。不錯,就如下官之前所言,因為半年來的損兵折將,我青州軍兵員銳減,一時又招募不到合用的兵馬,所以只能先招些女子入營……」
「荒唐!」鄭觀立刻大聲斥責道:「孫都監,你這一做法也太荒唐了!從古而今還沒聽說過哪路官軍是由女子組成的,你如今在此大張旗鼓地招募女子入營,一旦傳揚出去,卻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大宋朝廷?這可不光是你一人的名譽受損,更會讓朝廷成為笑柄!」
頓了一下後,他更是一拍茶几道:「孫都監,聽本官一句勸,即刻就停下你這荒唐的舉動,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孫途首次表現得有些不快地皺起了眉頭來:「鄭少卿,因為你是欽差,所以本官一直對你禮敬有加,但你如此說法是不是也太過越俎代庖了?我青州軍中之事,何時需要你一個大理寺少卿來過問了?」
「你……本官可是一番肺腑之言,你就不怕事情宣揚出去後被朝野群起彈劾嗎?莫說什麼問心無愧,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在旁人眼中就是有問題的。軍中招募女兵,嘿,恐怕在許多人看來,孫都監這是想要在軍中設軍妓吧!」
這回不但孫途面色不善,邊上那些將士也都露出了怒意來,要不是有所顧慮,這些位早已出言呵斥鄭觀了。而孫途在臉色幾番變化後,終於還是長出了一口氣,壓下怒意道:「看來鄭少卿對女子還是太大的偏見啊,居然會說出這等話來。可在我孫途看來,女子雖然體力上要弱於男子,可其實只要她們有報國守家之心,那入軍中便是一樣的,都能成為我大宋最好的將士。」
面對他這番說辭,鄭觀卻依然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在他的觀念中,那些柔弱的女子和戰士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豈能混為一談。
見其如此固執,孫途只能道:「既然鄭少卿不肯信我的話,那咱們就用事實說話。適才您不是說懷疑下官所告不實嗎,那索性現在就去軍營,當面問問那裡的將士對賀默等人的看法。還有,我青州軍營中最近正好招入了數百女兵,鄭少卿也可去現場一觀,看看那些女子是不是真就比男人要弱了!」
鄭觀看了孫途幾眼,見他不像是在說客套話的樣子,又略作權衡後,到底還是點頭道:「那本官就依你所言,去你青州軍營里長長見識。」對於女子當兵不比男子弱的這一說法,他是怎麼都無法接受的。
孫途是個說到就做的性子,當即就起身,請了鄭觀一起出門。幾人騎了馬就直奔軍營,在離著那邊還有段距離時,眾人便已聽到了陣陣操練時發出的呼喝聲,這讓鄭觀對孫途倒是高看了幾眼。
一直在汴京為官的鄭觀可是見識過禁軍那邊情況的,平日裡禁軍根本就沒什麼操練,只有當一些大的慶典舉辦前,才會臨時抱佛腳地操練上一段日子。而且那裡的幾萬人的呼喝聲也都是軟綿綿的,根本無法和此時聽到的雄壯之聲相比。
只此一點,就可看出孫途練兵確實有一手,而且還深得麾下將士之心,不然他們不會如此賣力操練。鄭觀還知道這不是孫途刻意表演給自己看的,一者自己表露身份太過突然,對方根本來不及準備,二者這等操練的氣勢也不是表演能出來的。
當來到周圍較為冷清,並無閒雜人等出沒的轅門前時,只抬眼一掃,鄭觀心頭就又是一寒。只見轅門之上,赫然懸掛著十多顆經過處理的首級,看著可真讓人感到恐懼了。
察覺到他的反應,孫途笑了下,解釋道:「鄭少卿莫慌,這些首級就是賀默等人,他們害我青州軍損兵折將,自當如此處置,以儆效尤!」
「原來如此……」有些驚慌的鄭觀這時再沒有了之前在府衙時的咄咄逼人,更沒有因此事指責孫途太過放肆,有辱朝廷體面,只是有些兔死狐悲地再掃了眼那一排首級後,才下馬隨著孫途他們一道走進了軍營。
出乎他意料的是,哪怕領頭的是孫途這個青州軍都監,守門的將士還是盡責地先上前攔阻,直到查驗過腰牌之後,方才行禮放他們進入。見到如此森嚴的規矩後,鄭觀腦海里立馬就閃過了細柳營三字。
進入軍營【 fo】,那呼喝之聲更大,鄭觀也終於得以親眼見識到了青州軍是如何操練的——
只見在軍營左側那一大片空地上,正排列著數個方陣,上千兵卒,此時他們都手持木槍,伴隨著前方一名將官的號令大喊著殺字後,邁前一步,長槍用力地就往前刺去,就仿佛前方真有敵人衝殺過來似的。
叫鄭觀驚嘆的是,這些軍卒的動作幾乎是完全一致,整齊劃一的,無論是邁步、出槍還是收槍、後撤,所有人都是同進同退,沒有先後之分。如此一來,雖只是千人的隊伍,卻已展現出了一股讓人膽寒的,哪怕數萬人都難以呈現出來的可怕氣勢,再配上他們高聲的喊叫,更是有千軍劈易的聲勢。
「向左轉!」身後突然傳來的一聲清喝,讓鄭觀又為之一愣,這才下意識地轉頭回望,然後便瞧見了讓他瞠目結舌的一幕——只見在剛才被自己忽略的右側校場上,赫然肅立著三百多名身材矮小,模樣娟秀的少年兵,不,不是少年兵,是女兵!
在仔細看了幾眼後,鄭觀才驚訝地發現,這三百多人居然就是被自己認為無用的女兵。而此時的她們,雖然看著身體單薄,但站在那裡體現出來的那股倔強與不服輸的精氣神卻還是叫人為之心驚。
所有人都筆直地立在那兒,哪怕中間有人身子在微微打顫,卻也沒一個叫苦出聲的。頭頂的太陽雖然不如盛夏時猛烈,但此時剛過中午依然照得人酷熱難當,可這些女兵哪怕已汗流浹背,卻也不見有絲毫鬆懈的,任汗水順著臉頰不斷流下,可她們卻沒一個伸手去擦拭一下的,就宛如一尊尊銅像似的。
雖然這些女兵只是簡單地站立,簡單地在頭前那名女將的號令聲里做著最簡單的立正、轉身之類的動作,可帶給鄭觀的衝擊卻比另一邊男兵的操練更大,讓他愣愣地看了半晌,才有些反應過來:「這……這……就是孫都監你招募進營中的女兵?」
「不錯,她們便是真正的女兵了。」孫途也是有些欣喜地說道:「我青州軍營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哪怕是女兵,也要足夠強壯,吃苦耐勞,而且肯聽從號令行事才成。現在這些女兵其實多是戰死將士的遺孀,她們的丈夫被梁山賊寇所殺害,所以她們才會想著替夫報仇,哪怕我營中的操練極其苛刻,可她們卻還是挺了過來。」
說到這兒,孫途面色又是一肅:「所以還望鄭少卿能給予她們一些尊重,莫要再拿什麼軍妓之類的言辭污辱這些真正的巾幗英雄了。因為在我青州將士心中,她們和我們都一樣,也是袍澤,是可以託付生死和後背的,最可信賴的戰友!」
「我……本官謹受教,之前確實是本官有些孟浪唐突了。」面對這震撼的一幕,縱然是對女兵再有偏見,鄭觀也不得不承認她們確有成為真正軍人的潛質,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女子要比大宋天下大多數當兵的男人更要像一支軍隊。
但在沉默了片刻後,他還是有些猶豫地道:「但終究是男女有別啊,軍營里有這麼一支女兵,軍中風氣……」
「這個我家都監早就做好了預防措施,少卿看到那條線了嗎?」楊志指著前方一條特意劃出來的醒目紅線道:「以此線為界,男女兵卒分開,不光是普通兵卒,就是我等將領,非軍令之下敢擅自越線者,也是定斬不饒的。至少這十來天裡,還沒一人敢違令過線呢。」
聽著如此解釋,親眼見識了青州軍中男女兵卒的操練場景,就是鄭觀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偏見太深,女兵或許還真堪一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