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 聞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實和幸福,無論是學業、事業還是家庭都讓他感到快樂,連吳醫生都誇他的病情有所好轉, 可以適當減少用藥了。
小知了最近喜歡上了畫畫,經常趴在裴渡家那個巨大陽光房的地上,拿著蠟筆塗塗畫畫。
為了這個小寶寶,裴渡請了專業的育兒嫂、營養師和早教老師,加起來有足足有七八個人。但是她們神出鬼沒的, 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出現。另外還有一個安保團隊,就更像幽靈了,還是某次李天暢無意中告訴他聞秋才知道, 二十幾人的專業安保團隊正24小時嚴密地保證他們的安全。
聞秋難免覺得裴渡有些保護過度, 但經歷了之前那些事,他心裡並不排斥,反倒覺得很有安全感。
他本以為一切都在好轉,直到那天發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小知了正在畫畫,聞秋自己坐在豆袋沙發上讀劇本。過了一會兒, 他揉著酸痛的肩膀抬起頭,卻發現了驚人的一幕:小知了上天竄地筆走龍蛇,蠟筆橫七豎八地畫到了地板和雪白的牆壁上!
白牆上亂七八糟的蠟筆印極為刺眼, 聞秋急忙拿濕巾紙去擦, 污漬卻越擦越大, 變成了一處顯著的髒污。
他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就非常火大,忍不住對著小知了提高了音量:「誰叫你畫到牆上的?我平時是這麼教你的嗎?」
小知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眼睛裡包著兩泡眼淚, 泫然欲泣。
「哭什麼?」聞秋沒好氣地拍了他屁股一巴掌, 「這又不是在自己家, 這麼漂亮的房子被你弄髒了,裴叔叔會生氣的。等會兒要好好和他道歉,知道嗎?」
「嗯……」小知了咬著嘴唇,一個沒忍住,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了下來。
聞秋愣了一下,他以前是不會那麼凶孩子的,可是現在卻覺得那哭聲格外刺耳,讓他的頭跟著痛起來,心裡湧起一股沒由來的煩躁和鬱悶。
「別哭了,光哭就能解決問題嗎?」他板著臉教訓道,「你又不是第一次把牆弄髒了,而且這還不是在自己家裡,盡給別人添麻煩……」
「怎麼了?」裴渡循著哭聲走進來,就看到眼前的一幕。
聞秋很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小知了畫畫,不小心把地板和牆壁弄髒了……」
他又拍了小知了屁股一下,小知了就一邊嗚嗚哭一邊說:「裴蘇蘇對不起,我錯啦嗚啊啊……」
裴渡當然發現了那塊污漬,心裡納悶多大點事啊,「沒事,叫阿姨來弄乾淨就可以了。」
他覺得聞秋對寶寶也太嚴厲了,便跪坐在地上,把小知了拉過來摟懷裡,大手抹掉他的眼淚,「沒事沒事,男子漢大丈夫,不哭了。」
小知了已經和他很親了,就抱著他的手臂,把哭唧唧的小臉埋在他的懷裡撒嬌。
「別太慣著孩子,該教育還是得教育,不然要寵壞了。」聞秋說著,又很快地抬頭瞥了他一眼,看起來仿佛是鬆了一口氣。
裴渡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身體都僵硬了一下——他意識到聞秋是在看自己的臉色。
他害怕自己會厭煩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所以才一定要孩子道歉;因為緊張和擔憂,所以才會反應過度。
這突然的領悟,讓他難受到快喘不上氣來,好像有一根極細極長的針,扎入了他靈魂最深的地方,引起了深刻而劇烈的痛楚。
「真的沒關係,你沒有錯……」他抱緊了孩子,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該受懲罰的是他,該被折磨的是他,是他的自私和卑劣,讓他的妻子和孩子承受了這些。
那麼坦白呢?現在就把所有真相都說出來——好像在玩俄羅斯輪盤賭,把裝了一顆子彈的槍對準腦門,扣下扳機,等待一個有可能會失去一切的結局?
裴渡緩緩地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在了空無處。
「怎麼了?」聞秋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裴渡最近總是會走神。
「我在想怎麼讓你道歉。」裴渡眯起了眼睛。
「嗯,我做錯什麼了?」
「你錯就錯在居然沒把自己當成這個家的主人,」裴渡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所以你要親我一百次以示歉意。」
聞秋猝不及防被拉到他身上,被男人抱著親了好幾口。他笑著推他:「別鬧,小孩在這裡呢……」
「他還小。」裴渡捧著他的臉頰,吻細密落在了他的臉頰、額頭、眼睛上。
小知了氣得哇哇大叫,裴叔叔哪裡都好,就是最喜歡欺負爸爸!他拿著小拳頭氣勢洶洶地砸向裴渡,卻又忽然聞到了很好聞的味道——和爸爸的不一樣,是冰涼淺淡的氣息,但是又讓他舒服得暈乎乎的……小知了吸了吸鼻子,忽然後衣領被提了起來,那個邪惡的ALPHA把他摟在了自己懷裡,頓時他的視野一片黑暗被胸肌淹沒,只聽到壞男人賴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下他看不到了,我可以隨便親了吧?」
「喂,你最近怎麼越來越粘人了……」
「我愛你,秋秋。」
「唔嗯……我也愛你。」
很快,爸爸甜甜的花香味和壞傢伙的冷淡氣息交織在一起,盈滿了他的鼻腔。小知了舒服地蜷成一團,在好聞的味道里光速睡著了,口水淌了壞男人一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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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吳醫生來過後,為他們推薦了新的療法。
簡單來說,就是通過親密的伴侶間的談話,來釋放患者心中積存的壓力。
吳醫生特地叮囑裴渡,聞秋是一個心防很重的人,所以要耐心地由淺及深地引導,讓他慢慢地將心中的痛苦傾訴出來。
他必須很小心地把花瓶里的尖銳雜質都取出來,才有將破碎花瓶修補好的可能性。
於是和聞秋商量後,裴渡增加了每周話療時間,他稱之為「一個秘密換一個秘密」——他們必須告訴對方一件關於自己的不為人知的事,必須毫無保留,毫無隱瞞。
地點就選在了他們的書房,那是個讓聞秋很有安全感的地方,他坐在自己的小沙發上,抱著抱枕,裴渡就盤腿坐在他對面的坐墊上,這樣故意低一截的姿態也能在無形中減少OMEGA的緊張感。
第一個被選中的話題,是童年。
吳醫生曾經幫聞秋做過精神分析,一直潛入到他意識的深處,探尋他潛意識層面的性格成因。一切都可以追溯到遙遠的童年時代,有些事他自己都印象模糊了,卻極深刻地影響了他的性格。
先講述的人是裴渡,他完完整整、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家庭說了出來,以一種不無諷刺的語調,介紹了那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冷酷專制的父親、瘋癲悲慘的母親、以及不得不庇護的年幼懵懂的妹妹。
「大概十七八歲的時候,我曾經為了媽媽和父親打架。」裴渡說,「那個時候我已經比裴至軒高了,你猜最後誰打贏了?」
聞秋想了想,見識過裴渡的武力值後,他可不覺得這傢伙會輸,「你?」
「不,我輸了,而且被打得很慘,頭破血流。」裴渡笑了笑,「當然了,我是故意的,我藏了攝像機,錄下了他暴揍我的視頻。那個時候我很天真,以為母親可以以家暴的理由起訴離婚。」
聞秋愣了一下,他幾乎能猜出後來發生了什麼。
「那時候母親經常找我來哭,說日子過不下去了,要和那個男人一刀兩斷。我就和她約好了,一定幫她逃脫苦海,所以我就傻傻地衝上去挨了一頓揍。
「結果你知道嗎,我在醫院裡半昏迷地醒過來,聽到母親對父親說:『孩子不懂事你別計較,咱們夫妻永遠是一條心的,老公你先出國去散散心,阿渡這裡我給他做思想工作……』」
「好噁心……」聞秋光聽著就開始生氣了。
裴渡把手搭在聞秋的膝蓋上,「我那時候就覺得,路都是人自己選的,有些人吃那麼多苦,都是因為他值得。大概就是那次之後,我心裡就漸漸地和父母劃清界限,不再對他們抱有任何期待——我是不是個不稱職的兒子?」
聞秋認真地說:「不,我覺得你比誰都清醒。」
清醒,然而對於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來說,割捨親情又該是多麼痛苦決絕的一段經歷。
「你呢,你的爸爸媽媽怎麼樣?」裴渡抬眼看向他。
聞秋躊躇著開了口:「大概是我九歲的時候,我漸漸發現,爸爸媽媽好像不喜歡我。」
這件事他發現了十多年,但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承認不被父母所愛,是一件艱難的事,好像從出生起就無著無落像根草。
「嗯,並不是每個父母都有做父母的資格的。」裴渡說。
「而且他們也不愛對方,總是吵架,不停地吵架……」聞秋的記憶回到了很久遠的過去,那天的場景幾乎出現在他的每一場噩夢裡,「有一次,我們好像是在外面吃完飯,他們不知怎麼的就吵了起來,前後腳進了車,砰砰地關上車門。我根本還沒來得及上車,但沒有人記得我的存在,爸爸就這麼把車開走了。」
「……」居然把9歲的孩子一個人丟下,裴渡心裡把聞傑睿突突了一萬遍。面色卻很柔和,握緊了聞秋的手柔聲道:「很害怕吧?」
「害怕死了。我一個人被留在了停車場,拼命地追在汽車後面跑,摔倒了,爬起來,大聲哭大聲喊,可是他們很快就開走了。我迷了路,就到處亂走,憑著記憶里的地標建築,竟然自己找回了家,很厲害吧?」
「嗯,我們秋秋打小就聰明。」
「結果找到家了,發現媽媽氣得在房間裡哭,爸爸一個人開車出去喝酒——他們居然一個人都沒發現我不見了。」聞秋扯起嘴角笑了笑,「聽起來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裴渡心疼得說不出話來。他本以為至少在人生的前十五年,那個大富大貴的家裡,聞秋是被愛著的,可是似乎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媽媽很漂亮,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迷戀他,可是他沒有心,也不會愛人。」聞秋靠在沙發背上,沉沉地嘆了口氣,「爸爸大概是恨他,所以一併也恨起了我。」
小孩子對情緒是最敏感的,其實這也是為什麼他不願意接受聞傑睿的最深層的原因。不僅僅是18歲那次誤會,早在更早更早的過去,他就一直能感受到父親對自己的冷淡和疏離。
「其實小時候的事情我差不多已經忘了,但我擔心的是我自己,會不會遺傳到父母的基因。」聞秋很是自責地說,「前兩天看到小知了做錯了一點小事,我的第一反應就是生氣,把他都罵哭了……我很怕自己會變成父母那樣,變成對孩子冷漠又苛刻的人……」
「不會的,秋秋,你和他們完全不一樣,你是個了不起的爸爸。」裴渡的自責只會比他更深,「人不能選擇出生,但好在人會慢慢長大,有能力脫離原生家庭,找到真正值得愛的人。」
裴渡說話時一本正經的神態,好像一個心理醫生,聞秋禁不住笑起來,彎下腰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嗯,所以我找到了你和小知了。」
裴渡摸了摸還留有溫熱氣息的額頭,很認真地看向他:「謝謝你找到了我,秋秋,我喜歡你……」
這傢伙,最近怎麼越來越喜歡說肉麻話了?聞秋有些臉熱,好像角色翻轉了一下,明明之前最喜歡一遍遍確認心意的人是自己,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裴渡變成了那個告白狂魔。
裴渡說完,手就搭著他的膝蓋,眼巴巴地看著他,好像一隻執著的狼犬,不等到回應不罷休。聞秋無奈,只好用同樣肉麻的語氣回答道:「嗯,我也愛你呀。」
第一周的話療結束後,聞秋感覺心裡格外地輕鬆,大概說出秘密的確有排毒的功效。而且他很確信自己是被愛著的,無論他暴露怎樣的不堪,裴渡都會無條件地包容他;如果他做錯了事,不小心變成了不合格的父親,裴渡也一定會寬容地糾正他。
只要有裴渡在,或許真的有一天他能治好滿身的傷痕,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健康又快樂地活下去。
(本章完)
作者說:還要過段時間小秋才會發現真相,畢竟老裴真的心機特別深又能裝一男的→ →
而且我覺得這種暗流涌動的、單方面自己燒自己的火葬場很有意思嘿嘿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