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19:48分, 君銀大廈發生一起墜樓事件,案發樓層較高,男子當場死亡。據知情者稱, 該男子是從戒毒中心逃離的吸毒人員,案發時處於神志不清狀態,經公安機關初步排查,已排除刑事案件可能。後續情況,本台持續為您報導……」
當地電視台上, 孤零零地滾過一條消息,除了案發的地點為本市著名土豪樓盤外,並沒有引起其他討論。
至於另一起事後會震驚全國的案件, 目前還處於消息封鎖狀態。
裴至軒死了, 死於妻子崔錦繡的車輪下。
然而諸多外部因素,讓這起故意殺人案的審判變得撲朔迷離。首先,崔錦繡有長期精神病史,屬於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其子出示的諸多證據表明,她的病症與丈夫長期的外遇和冷暴力息息相關。
其次, 在崔錦繡開車行兇前,死者曾手持一支□□,意圖謀殺。儘管後續偵查中發現, 該槍的子彈早已被替換為殺傷力極低的空包彈。
最後, 這輛損毀嚴重的奧迪S8, 剎車系統曾經被人為破壞過,種種證據都直指裴至軒的心腹。
儘管調查仍需一個複雜且漫長的過程,但是情況是再清楚不過的, 崔錦繡受到刑事處罰的風險很低。
在謀殺了丈夫後, 崔錦繡看起來倒是意外地平靜, 甚至還頻頻表示「解脫了」。裴渡暫且將她安置在山中別墅里,由她的心理醫生和值得信賴的看護陪伴著。
一切按照他所期望的進行,有條不紊,絲絲入扣——本該如此。
處理這些繁雜事務的時候,裴渡總是會想起裴老爺子,想起在他尚還懵懂的年歲里接受的那些教育。
「裴渡,我對你很失望。」裴老爺子背對著他,親手侍弄院子裡的花花草草,他說,「那野種暗地裡欺負你,你就把他從樓梯上推下去,最後吃虧的是你,受罰的也是你。」
「你一定要學會謀而後定,走一步看兩步想三步,」裴老爺子背著手,夕陽染紅了他的白髮,「裴渡,在我們這個位置,你絕對不能犯錯。」
因為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被一系列瑣碎的勝利所蒙蔽,輸掉最想得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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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秋被李天暢帶回了自己家,那是一間小小的單身公寓,裡面收拾得很整潔,除了生存必備的物資外,就是很多的貓糧貓玩具。
那隻叫淼淼的三花母貓,一進門就賣嗲地往他腿上蹭,小知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很高興地對著小貓叫:「咪咪!」
李天暢搬了床被子去睡沙發,把自己的臥室空出來,「你就在這裡休息。」
聞秋茫然地坐在床邊,手無意間碰到了床頭柜上的紗布盒和消毒水,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為什麼會願意跟他回來——他身上有和自己同樣的傷痕。
很快,李天暢泡了杯熱茶給他端過來,那隻貓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小知了躡手躡腳地跟著貓。
聞秋接過茶杯,望了眼他疤痕未消的後頸,「傷口還痛嗎?」
「還好,只是個很小的手術。」李天暢坐在他身邊,貓跳起來鑽進了他懷裡,「沒有拳擊台上被揍時痛。」
「這樣啊……」小知了也跟著一跳,但是沒跳起來,聞秋就彎下腰把他抱到了自己膝蓋上,「你覺得……我也割掉腺體怎麼樣?」
他不是在賭氣,而是在認真考慮這件事。他憑什麼要一直帶著這個印記,永遠被裴渡影響?他寧可把腺體整個切除掉。
李天暢皺了皺眉,很認真地對他說:「我是沒辦法,但是你不一樣。是他們的錯,你不要傷害自己。」
聞秋咬著下唇,久久不言語,忽然又問道:「你喜歡安雲起嗎?」
「喜歡過。」
「他讓你去割掉腺體的時候,你在想什麼?」聞秋抬頭看他,他不明白李天暢為什麼可以這樣平靜又麻木。
「他就是這樣的人,我對他本來也沒什麼指望。」
「那你喜歡上他什麼了?」
「他也有值得人愛的地方。」
聞秋嘖了一聲,「很隱蔽吧。」
「我在擂台上戰無不勝的時候,他像其他人一樣追捧我,那時候我眼裡沒有他。後來我賭博欠了很多錢,沒人看得起我,可是在他眼裡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李天暢說,「他是非常自我中心的人,認定了什麼就不會變,所以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只有他伸出手拉了我一把。」
聞秋靜靜地聽著他說了很長的一段話,忽然意識到,李天暢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他在說有些人不過是出現的時機正好,所以愛上他並不是你的錯。
說完後,李天暢靜靜地看向他:「你呢?你喜歡裴渡嗎?」
事到如今,聞秋也沒法說出欺騙自己的話,因此他更加難過,「我很喜歡他,特別特別喜歡……」
聞秋低下頭,看到了右手無名指上的定情戒指,然後是左手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
他無聲地笑了笑:「但是他背叛了這樣喜歡他的我,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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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聞秋一直在吃吃喝喝睡睡中度過,明明也沒受什麼實質性的傷,可他的身體那樣需要休息,一天竟然能睡上16個小時,搞得小知了很驚奇,說爸爸像大狗熊一樣冬眠了!
裴渡來過電話,聞秋直接掛掉。和該打招呼的人都打過招呼後,他就關了機。除了有時半夜會在噩夢中驚醒,有時控制不了淚腺,他像是有一天一天好起來,閒得沒事幹就一遍遍打掃衛生,把李天暢家的瓷磚地板擦得錚亮,貓貓半夜跑酷都差點劈叉。
大概過了三四天,裴渡終於還是找上了門。他的敲門聲永遠是那麼禮貌又克制,無比有辨識度,聞秋當即就渾身一激靈。
還好李天暢在家,詢問地看向他,聞秋立刻搖了搖頭。
於是李天暢去開門,他堵在門口,面前是一個氣勢逼人的極優性ALPHA,他的僱主和恩人。可他依然寸步不讓,只是斂眉道:「裴總,聞秋不想見您。」
裴渡的目光越過李天暢窺向屋內,卻什麼都看不到,他看起來有些疲憊:「聞秋還好嗎?」
「他不太好,已經睡下了,孩子也睡了。」李天暢一板一眼地回答。
「你讓我進去,就說一句話。」裴渡望著他的眼睛,「你幫我去問一問,天暢,這是我的請求。」
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說出了「請求」二字,李天暢只好點了點頭:「好,我幫您問一下。」
說罷,他關上了門,那砰的一聲讓裴渡的心也跟著一盪。很快李天暢又開了門,朝他搖了搖頭:「聞秋說不想見你。」
「裴總,您先走吧,」他想了想,還是低聲補充了一句,「他的情緒還是不太好。」
「沒關係,我可以等。」裴渡站在簡陋的樓道里,目光深深地看向他,「等到他覺得可以的時候。」
他說要等,李天暢也並不心軟,點了點頭就關上了門。他家裡儲存了各種生存物資,足以支持一個月不出門。
而裴渡有著絕佳的耐心,這一等就是一整夜。仿佛嘆息牆邊最執著的信徒,他凝視著靜默的牆壁和門扉,紋絲不動。
第二天早上,安雲起來了,一爬上台階就嚇了一跳,手裡的愛心早餐都險些飛了。
「尼瑪你怎麼在這裡?!」他匪夷所思地問,「裴家不是出大事了嗎?」
裴渡看都沒看他一眼,神色冷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聞秋在這裡?」安雲起是很有點推理才能的,想清楚緣由後臉上就堆起了壞笑,「你的壞事兒終於敗露了?」
裴渡雙手插著口袋,眼神陰鬱地盯著緊閉的門,只說了兩個字:「閉嘴。」
哈,那就是猜對了,他這位向來遊刃有餘的好友,怎麼看著有些氣急敗壞呢?安雲起摸了摸下巴,「要不我和你換崗吧,我也在蹲李天暢呢。聽說他最近請假不上班,不知道幾點才出門。」
說著,他捋了捋帥氣的髮型,拎著愛心早餐就去敲門。
裴渡目睹著他毫無勝算的送人頭行為,忽然朝他勾了勾手指,安雲起不明所以地把耳朵遞過去,聽他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
「我去,你還是那麼詭計多端!」安雲起也不得不嘆服,做好準備後便上前敲門。
李天暢還以為是裴渡,就毫無防備地開了門,卻見一坨打扮得光鮮亮麗、渾身散發著雄性荷爾蒙的生物蹲在他家門口,手裡拿著一根香噴噴的火腿腸,嘴裡喊著:「咪咪……」
他被這副畫面雷得一愣,卻見身後飛出一道殘影,他家那隻饞貓已經沖了出來,直奔火腿腸而去。安雲起大手一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抄起貓肚子,往胳肢窩裡一夾就往樓下沖,邊跑邊道:「李天暢,我們談談吧!」
「你給我回來!」李天暢額頭青筋一跳,捏緊砂鍋大的拳頭,立刻追上去要了結他的狗命。
他的殘影還未消失,一個小小的人影也跟著跑出來,揮舞著小手喊道:「小貓、小貓跑了!」
小知了剛跑出門,就猛地撞上了一堵高高的人牆。他傻乎乎地抬起頭來,看到了親切的裴叔叔,不由咧開嘴露出一個傻笑,「裴蘇蘇!」
裴渡彎下腰,一把將他抱了起來,然後抬眸向前望去,看到了站在門內,凝視著自己的聞秋。
OMEGA滿臉厭憎,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眸含著冷意,但看起來狀態已經比前幾天好得多,是可以「談談」的狀態了。
「你想和我說話?」聞秋嘖了一聲,「何必耍手段,現在就說吧。」
「跟我回家。」裴渡溫柔地撫摸著孩子的黑髮,說出來的話卻叫人暴怒,「這孩子的信息素缺乏症,還要一個月才能好。」
聞秋抱著胳膊,冷笑地問道:「你拿孩子威脅我?」
他曾經那樣拼命地打工賺錢,自己吃不飽飯也要去購買信息素補劑;曾經背著裴渡去問安雲起要信息素,愧疚到快要瘋掉,只是為了這個孩子的病……現在,真正的解藥就站在他面前,以此作為籌碼,要他回家。
他媽的他居然沒想起來,裴渡還藏著這招!這也是他早就算計好的嗎?
「這不是威脅,」裴渡解釋道,「過去幾個月里,即使我沒告訴你真相,但也從未停止對他的治療。」
「那你猜猜他為什麼會得這個病呢?」聞秋反唇相譏,「哦,對了,你當然不在意,你本來就不想要這個孩子,對裴大少爺來說,五百萬買的東西也可以隨手丟掉……」
「不,我當初並不知道你和孩子的存在,是我的母親擅自做了決定。」裴渡很快地說,「後來我才發現了這件事,那時候已經太晚了。之所以讓你打掉,也只是因為我不想……」
不想與一個毫無瓜葛的OMEGA糾纏,不想讓一個自己無法負責的生命降生於世,不想讓這個孩子度過註定坎坷的一生。然而這件事因為種種陰差陽錯已然發生,再對聞秋說這些就太殘忍了。
他牢牢地閉上了嘴,而聞秋睜著通紅的眼睛望著他,好像他再多說一句怒火就要被點爆。
小知了察覺了兩人之間古怪的氣氛,在裴渡懷裡掙動起來,要回聞秋身邊。
裴渡就親了親他柔軟的臉頰,將他放了下來,小知了立刻撲到聞秋懷裡,很笨拙地安慰他,「爸爸……」
孩子在他懷裡發抖,是被劍拔弩張的氣氛嚇到了。聞秋深呼吸了一口氣,把小知了抱起來,再怎樣對裴渡惱火,他也不可能不管孩子的病,裴渡抓住的是他最深最深的一條軟肋。
「你贏了,這段時間我會留下來,你必須治好小知了的病。」聞秋抱著孩子往外走,路過時並沒有看裴渡一眼。
「但你不會永遠贏下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