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殘局

101看書

  李文斐是當著聞秋的面跳下去的, 像一隻垂死的鴿子,筆直地墜落。世界陷入了數秒的寂靜,然後是轟然一聲, 天塌地陷。

  身後傳來了保姆的尖叫聲,好像隔著一層塑料膜,聽不清晰,眼前一片昏黑,漫天的星星都閉上了眼睛, 濃稠的夜晚像是要從天上流下來了。

  聞秋的腦子裡仍然嗡鳴一片,跌跌撞撞跑下了樓,幾個街區外傳來了警車和救護車的長鳴, 不知是奔向哪裡, 這世上的悲劇本就會連綿不絕地發生。

  在警察到來之前,就有裴家的保鏢圍住了事發地點,不讓無關者介入。

  保鏢攔著不讓聞秋看,然而夜風吹過的時候,他卻聞到了撲鼻的血腥味。猩紅的氣味鑽入了他的鼻腔、口腔, 沿著他的血管攀爬,攥緊他的腦神經,瘋狂地拉扯。

  為什麼他會拿到安雲起的襯衫, 為什麼第一次聞到裴渡氣息時就感到迷戀, 為什么小知了也喜歡他的味道, 為什麼裴至軒要綁架小知了……所以是裴渡,只能是他,從一開始就是他……真相昭然若揭, 不會有錯。

  七嘴八舌的交談聲斷斷續續傳過來:「沒有生命體徵、當場死亡……監控、收拾現場……聯繫……應對警察和媒體……」

  保姆戰戰兢兢地遞過一張紙, 「聞先生, 您流鼻血了。」

  聞秋的眼珠向下動了動,看到了濃稠的鮮紅的血,他木然地一把抹掉。出血是身體出問題的先兆,各處的疼痛都昭示著這具身體快要從內部壞掉。

  嘈雜的聲音還在響:「聞先生,請您冷靜……裴總……很快回來……」

  裴渡這個名字卻在他腦子裡引起了一串針扎般的痛楚,李文斐的臉忽然清晰起來,像爛西瓜一樣粉碎的臉,在對他笑:「傻子,裴渡是你的前夫,是你孩子的父親。他什麼都知道,還把你哄得團團轉。」

  裴渡知道小知了是他的孩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聞秋腦海里忽然閃爍出一個片段,那是裴渡帶著被綁架的小知了回來時,那副絕望的神情,還有那一句「是我對不起你」。

  對,就是那個時候,突然願意把小知了帶回家,突然對他那麼好,還有這段時間以來,那所有的欲言又止和長久出神,所有的夜不能寐和夜半驚醒,所有甜言蜜語的討好和叫人窒息的占有欲,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原來他早就知道,可還是選擇了欺騙。

  原來自己早就該發覺,可還是傻傻地信慘了他。

  那麼這兩年算什麼,他為了孩子出賣尊嚴,送上門陪他上床,換來那麼點錢去養活他們的孩子,何等諷刺!

  「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李文斐諷刺的聲音穿入他的耳膜,「真可憐……」

  聞秋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卻又聽到男人的聲音無孔不入地傳過來:「秋秋?」

  聞秋晃過神,原來是保姆將手機湊到了他耳邊,裴渡的聲音就如往日裡一樣安定,「我聽說家裡發生了事故,你還好嗎?」

  聞秋自己接過了手機,「我不好。」

  裴渡頓了一下,依然如平時一般關切地問道,「發生什麼了?別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裴渡,」聞秋輕輕地問道,「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那頭沉默了一瞬,然後男人一貫冷靜淡然的聲音響起,「是那個癮君子說了什麼嗎?」

  然而就是這個問題,徹底點爆了聞秋的情緒。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裴渡可以永遠像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機器,好像自己輸入什麼答案,他就能胸有成竹地生成一個應對方式,永遠遊刃有餘,永遠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

  「問問你自己瞞了我多少吧!裴渡,我都不知道現在應該叫你未婚夫、前夫,還是孩子他爹?!」

  「秋秋,你先冷靜,聽我說……」

  「你覺得我不冷靜?」聞秋短促地笑了一聲,「不,我告訴你,我沒有比現在更冷靜的時候了,你想解釋就解釋吧,你最好真的有話解釋。」

  「我不是故意想騙你,只是想要等你的病好一些、將所有事都處理好後,再告訴你。」裴渡已經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他的情緒不對,聲音難得染上了急切,很快地說道,「我喜歡你,秋秋,我想彌補過去所有的錯誤,想和你結婚,永遠永遠在一起……」

  「所以這就是你喜歡人的方式?」聞秋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他都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被騙得那麼慘,腦子裡更是一團亂麻,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只是喜歡你而已,所以才那麼相信你……那我之前吃的那些苦都是為了什麼,你在享受人生的時候,我和小知了過的是什麼日子啊……裴渡,你告訴我,我真的想不明白,我已經活得很艱難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

  「秋秋!」裴渡的呼吸猛地一窒,提高嗓門壓住了他混亂的聲音,「你還好嗎?不要哭,等我回來……」

  「閉嘴!我根本不想見到你!」聞秋失控地對著手機吼道,「我現在就帶小知了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你給我滾!給我滾!」

  說完,不顧對面的聲音,他摁下關機鍵,把手機丟回了保姆懷裡。

  聞秋恍恍惚惚的,悶著頭回了房子裡,找到鎮定藥物悶頭吞了兩片,然後抱起了還在睡覺的小知了,就往外走去。

  他想要回家,不是租的房子,也不是裴渡送他的那套,而是回到外婆家回到早些年被賣掉的那個家,帶著孩子躲到時光的縫隙里去,寧可這些年都不曾活過。

  他身後跟著一大堆人,惶恐地想要阻攔他,又在嚷嚷著裴渡的名字,叫他冷靜,叫他等待。聞秋誰的話都不聽,只是往前走,然而到了家門口,他發現出不去了——裴家的僕從們站在了門口,組成了一堵人牆。

  「讓開!」聞秋不耐煩地對著保鏢隊長呵道。

  這個平時看到他都恭敬打招呼的男人,此刻卻只是站著一動不動,寸步不讓。

  「珍姨……」聞秋又懇求地看向平時最照顧他的保姆阿姨,可那個心善的女人立刻逃避地躲開目光,不願看他。

  聞秋打了個寒顫,忽然清醒地意識到這裡從來都不是他的家,只是裴渡精心為他打造的一個囚籠。平日裡看起來對他言聽計從的僕從們,不過是偽裝著的獄卒。平時裴渡即使出了門,也對他在家的生活了如指掌,想必是這群獄卒時時匯報的緣故。

  真的好奇怪,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在意這些。裴渡回到家,無奈地問他是不是中午又沒好好吃飯,從背後拿出一個特意買的小蛋糕的時候,他只是開心地撲上去擁抱他,覺得自己是被好好愛著的——好像一條沒有尊嚴也沒有思想的狗。

  聞秋抱著孩子,沉默地站著與他們對峙。他的目光掠過一張張的臉,最後定格在了玄關的牆壁上。那幅從美術館重金買回來的畫,又刺傷了他的眼睛。聞秋想起自己是怎麼指揮工人把它掛好的,又是怎樣心滿意足地欣賞了一遍又一遍,心裡還想著要把他們的家裝飾得更漂亮。

  忽然,人牆自發地散開了,像潮水一般朝兩邊退去,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前,神情冰冷肅殺,身上裹挾著淡淡的血腥氣。

  他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剛才還紋絲不動站著的人們立刻退至門外,最後一個走的人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

  屋子裡忽然安靜極了,小知了還在他的懷裡酣睡,並沒有被吵醒。聞秋的腦子裡一陣疲憊與麻木,無法生出任何像樣的情緒——這是剛才他吃的藥起了作用。

  許多不解、許多質問、許多憤怒,有太多的話想說,悶悶地堵住了胸口,竟然一個字都吐露不出來。聞秋低著頭緩了一會兒,擦了擦眼睛,問道:「李文斐是不是已經……」

  「是。」裴渡說,「醫生說是當場死亡,痛苦很短暫。」

  「好。」聞秋捂著心口,難受地閉了閉眼睛,又抬頭看向裴渡,輕聲道,「我要走了。」

  裴渡上前一步,他的神情看起來與往常不同,仿佛多了些殘酷的味道,「你想去哪裡?」

  「不知道,」聞秋的眼神空洞而茫然,「我現在真的不太想見到你,我什麼都想不明白,也很累了……」

  「我知道,你經歷了太多,肯定很累了。所以好好休息吧,等醒過來我們一起解決問題。」裴渡又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胳膊,聲音有些低啞,仿佛竭力壓抑著什麼。

  他靠得這麼近,聞秋清晰地嗅到了血腥味,不是來自於男人新換的衣服上,而是來自他本身。他本以為是裴渡看過了案發現場所以沾染到了血腥味,但隱約覺得卻又不像——他聞起來像一個剛剛饜足地享用完獵物的野獸。

  一對上那雙幽黑的眼睛,聞秋就止不住顫抖,他並不知道這個ALPHA剛剛設計自己的母親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也無法窺見他滿腦袋暴虐的瘋狂的念頭,但已經本能地知道了害怕。他抱緊了懷裡的小知了,悶頭往外走,「不,我不要留在這裡,我要走了……唔——」

  裴渡甚至不屑用他最擅長的言語操控,而是用了最簡單粗暴有效的辦法——信息素。

  從ALPHA身上忽然散發出極為強烈的信息素,比易感期還要濃郁數倍,就好像頭被按進了一捧雪中,聞秋一下子懵了,無法呼吸也無法自控,標記過他的ALPHA正在對他行使無上的所有權。

  他開始頭暈目眩、止不住地發熱與顫抖、難以啟齒的地方洇出濕痕、腿軟到站不穩,「裴渡!」他咬著牙,用盡最後的理智低喝道,「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恨你、你他媽畜生不如……」

  回答他的,只有ALPHA隱隱瘋狂的眼神,和更加無所節制的氣息。他所想要的一切都會得到,只需要先把人留下來,然後再慢慢想解決問題的辦法。

  聞秋的手已經軟得不行了,裴渡很輕易地將孩子抱了過來,放在了玄關的小沙發上,然後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沉默地給他餵信息素。這下更加無處可逃,聞秋被迫吸入了好幾口無比濃郁的信息素,腺體興奮得腫脹發癢,褲子已經濕到沒法穿了。

  懷中OMEGA的掙扎變得越來越虛弱,裴渡知道這是信息素過載引起的短暫昏厥。捂著聞秋口鼻的手沾滿了濕漉漉的眼淚,伴隨著溫熱的呼吸填滿了指縫,然後這一切都漸漸變得平靜。

  裴渡輕輕地將昏睡過去的OMEGA放在了小沙發上,挨著小知了。從始至終他們弄出的動靜都非常小,孩子甚至在濃郁的生父信息素中睡得更沉了。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裴渡精疲力竭地靠著牆坐下,望著對面昏睡的老婆孩子,手穿過凌亂的髮絲,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並沒有被填飽的胃口還叫囂著欲望,而僅存的一絲理智已經嗅到了大廈將傾的徵兆。

  人,他強行留下來了,手段可謂是糟糕,但至少有效。

  可問題在於,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

  (本章完)

101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