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先生, 您怎麼了?」
面對護士長不解的目光,裴渡緩緩道:「我是他的ALPHA。」
「噢……」護士長其實早就隱隱有了猜測,像聞秋那樣好皮相的OMEGA, 還有他那個一出生就是極優性的孩子,非得是眼前這位先生才配得上呢。
他看起來非常有錢,真不知道怎麼叫自己的OMEGA過得這樣悽慘,護士長略帶責備地說:「哎呀,那當初是怎麼回事呢, 再怎麼樣也不能把自己的老婆孩子丟下呀!你想想,一個OMEGA分文沒有地來生孩子,痛得要死要活也沒人陪, 真可憐喲……」
「是啊, 我當年的確犯了很大的錯誤。」那位先生悵然看向窗外,身形顯得蕭索。
那位先生走了,隨後而來的卻是一大筆補助。破舊的縣城醫院重新裝修煥然一新,醫護們也分得了大筆獎金,各自歡喜。裴家的琴秀基金會特地在這家醫院設置了點位, 從此有困難的家庭來看病,都可以得到補助了。
病房外的那棵枯樹也終於被移走,新栽了一棵生機勃勃的大榕樹。
資助者慷慨大方, 細心地考慮到方方面面, 似乎是為了彌補遺憾——只是他現在做得再多, 也永遠不能回到當年,抱一抱那個躺在病床上孤苦無助的OMEGA了。
除此以外,裴渡還買下了迷星會所。這是他們相遇的地方,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他就輕慢地扔下一沓錢, 以戲謔的態度輕薄了聞秋。他仍然深深地記得那間黑暗的包廂里,聞秋顫抖地閉著雙眼,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
他忍受這一切屈辱,只是想賺錢養活孩子。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也是那群欺負他的人中的一個。
曹老闆,還有那些欺負過聞秋的侍者、酒客,被他一個一個地挖出來,不留情面地打擊報復。那群光頭下屬被強迫著挨個去侵犯曹老闆,場面一度搞得很難看,洋溢著曹老闆殺豬般的慘叫聲。裴渡插著兜站在監控前觀望,並沒有忘記錄下全過程。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就算蒼天放過的,他也一個都不饒恕。
可是他自己呢?裴渡不知道自己的報應在什麼時候,在哪裡。
在最最無法忍受罪惡感的時候,他沒忍住用刀劃入自己的手臂,在鮮血奔涌的劇烈疼痛中,才找到了一絲自毀般的快意。
這個方式只有一個不好,那就是容易被聞秋發現。第一次被發現的時候,聞秋簡直是驚慌失措,抓著他傷痕累累的手臂問:「你怎麼了?誰幹的?」
裴渡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裴至軒。」
聞秋知道他和父親鬥爭激烈,而事情的導火索是自己。因為一系列的決策失誤,裴至軒在股東大會上逐漸失去支持,而裴家妍卻靠著裴渡的支持越來越靠近權力的王冠。
裴至軒陰狠之極,是完全會做出打擊報復的人,最近聞秋甚至不太出門,即使出門身邊的保鏢也多了許多。可是裴渡似乎總是獨來獨往,有時候深夜回來,身上還帶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停手吧,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如果那些事會讓你受傷,我寧可你不要去做。」聞秋撫摸著他的傷口,忽然意識到為什麼裴渡會舔舐他的手,原來心疼到極致的時候,真的會希望自己口含良藥,僅僅是舔舐就能治癒所有的傷痕。
他安靜地垂下頭,伸出舌尖輕輕舔過那猙獰的疤痕,虔誠地親吻那蜿蜒的脈絡,「無論如何,我不想看到你受傷。」
裴渡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忽然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衝動,那就是跪在OMEGA的腳下坦白一切,祈求他的懲罰和赦免。
可是他做不到。
雪崩正在無聲地進行,無論是懲罰還是自毀,都已經無法停下。
/
這一個春天,蔣明欣的畫展籌備了一年,終於就要舉行。那天,聞秋好好打扮了自己,帶著裴渡一起去了博世美術館,幫蔣明欣捧場。
他們的穿著並不相同,然而領帶和口袋巾的花紋配色,袖扣和領帶夾上的珠寶樣式,都做了巧妙的搭配,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情侶裝。
兩個人到了美術館,就好像成為了移動的展品,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大多數路人並不知道他們是誰,都在悄悄地嘀咕是哪對藝人過來看展了。
蔣明欣穿得人模狗樣的,站在展廳門口盛情迎接,一看到他們就生氣地叉起了腰,「可惡,比我畫還好看的傢伙不准進來,是想搶我的風頭嗎?!」
聞秋就微笑道:「那我走?」
蔣明欣立刻上前來勾住他的胳膊,「不許跑,今天你要做我的繆斯女神,把美的精神發揚光大。」
他們向來親密慣了,蔣明欣正想挽著聞秋進去,然而下一秒卻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裴渡的手臂插入他和聞秋之間,以一種紳士但同時也不容拒絕的姿態,將他和聞秋隔離開來。
「幹嘛,裴少好小氣哦~」蔣明欣開了個玩笑,然而在裴渡臉上沒有找到任何玩笑的跡象。那雙幽黑的眼睛淡漠地掃了他一眼,裡面是明晃晃的警告。
這下不僅僅是蔣明欣愣住了,聞秋也轉頭看了他一眼。只是和OMEGA朋友的接觸而已,以前裴渡從來不會這樣……該說是占有欲嗎?還是應激地保護過度?
裴渡沒做任何解釋,只是如常地拉著聞秋的手走進展廳里,聲音聽起來也很平靜,「進去吧。」
蔣明欣被甩在後面,從這絲平靜里咂摸出了一種不太對勁的感覺,小聲嘀咕道:「瘋子啊……」
進入展廳,聞秋很快就目不暇接起來,他萬萬沒想到那個日常在畫室里抓耳撓腮大叫著畫不出來的蔣明欣,居然能搞出如此震撼的效果。
整個展廳都為他的畫作裝飾成了光怪陸離的後現代風格,以「孕育」「生長」「繁衍」「死亡」為四大主題,畫面上遍布扭曲的肢體、錯位的空間、混亂的感官,色彩凌亂而濃烈,充滿了強烈的視覺衝擊力。
聞秋並不能看懂他在畫什麼,卻能夠用理性之外的直覺感受到他想傳遞的主題。在一開始的視覺震撼之後,這些畫的確能給人帶來極大的解讀空間和品味餘地。
蔣明欣和那個策展人一拍即合,兩個人都是生命不息折騰不止的性格,在裴渡的默許下,他們打著裴少的旗號各路薅人,差不多把所有能找的前輩畫家和藝術家評論家,全都拉來了這場竭盡心力準備的視覺盛宴。
聞秋一開始還在看作品,最後卻在看蔣明欣。看他頂著一頭閃光的銀髮,正在和一個藝術圈大佬東拉西扯湊近乎,厚著臉皮要他在社交媒體上給自己宣傳。
他真的很厲害,好像渾身都是旺盛的生命力,做什麼事情都能不顧一切一拼到底。聞秋的記憶又情不自禁回到了一年前,想到自己是怎樣和他爭吵,又是怎樣主動送上門陪睡,向裴渡討來了這個展覽機會。
如今想想,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那時雖然心裡很委屈很難過,但能換來今天這場展覽,想想真是物有所值。
裴渡把策展人叫了過來,問了幾個問題,策展人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後續宣傳也都準備好了,媒體老師今晚就會發通稿,王卿松王會長已經答應寫專欄,博世這邊會將展期再延長半個月……」
這個時代的藝術就是這樣,一半靠真才實學,一半靠營銷包裝。像蔣明欣這樣做到極致的,沒有不成功的理由。
「做得很好。」裴渡點了點頭,「你叫什麼名字?」
只是被問了名字,那個策展人卻好像深感榮幸,熱切地回答道:「蒙裴總厚愛,我叫紀聲華。」
「我妹妹最近也想辦個明清古董展覽,規模聽說不小,到時候可能要麻煩紀老師鼎力相助了。」裴渡許諾出去一個大好的機會,把策展人歡天喜地地送走了。
聞秋在一旁靜靜地瞧著,最近跟著裴渡出入各種場合,他也或多或少地學到了一些上位者處事的方式。他現在有了錢有了權勢,但性格里自卑和膽怯的部分並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所以裴渡一直有意地在教他各種場合該如何行事。
逛完蔣明欣的畫展後,他便和裴渡一起在美術館裡轉悠著。文學和美術不分家,看到那些直擊心靈的畫作時,聞秋也會感到靈感在腦海中迸發。
路過一幅畫時,他忽然久久地停住了。
那是一幅風景畫,畫著被風吹拂的原野,雪白的羊群,連綿的遠山,色調溫柔多情,好像上帝凝視人間的眼睛。
那幅畫的名字,叫《人間》。
聞秋的心顫動著,立刻將畫拍了下來,發給了陸冰。他們最近一直在煩惱電影取景地的問題,那是天神來到人間後的第一個鏡頭,必須足夠震撼人心。
「來到人間的第一個鏡頭,就用這幅畫的氛圍怎麼樣?」他很快地打字詢問。
「完美!」陸冰立刻回復道,「老闆,我們可以公費去大草原拍攝嗎?」
聞秋又抬頭仔細看了畫幾眼,越看越喜歡,便欣然答應道:「只要能拍出效果。」
陸冰迅速發了條語音過來,點開裡面卻只有奇怪的「咚咚咚」三聲,她的信息緊跟著彈了出來:「老闆,我剛才給你磕了三個響的。」
聞秋差點噴了,連忙發消息道:「愛卿快快請起。」
裴渡看他喜歡的樣子,便道:「喜歡就買下來。」
聞秋有點驚訝:「展品也可以買嗎?」
「當然,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有價格。」裴渡對身邊一直跟著的講解員道,「請你們館長來一下。」
「那……應該很貴吧?」
「秋秋,你知道現在你有多少錢嗎?」裴渡無奈地說,「就算把整座美術館買下來,也還沒到『貴』的地步。」
「哦……」聞秋咋舌,裴渡這樣一說他就對自己的財富有點概念了,「其實我就是覺得進門玄關那面牆有點空,掛上這幅畫之後,每次進門看到心情都會很好。」
裴渡的心情也很好——只有打心眼裡將那個家當成自己的家,聞秋才會這樣認真地考慮怎樣去裝飾房子,況且他老婆的品味真的非常不錯。
館長很快滿臉笑意地迎了出來,說可以馬上為他聯繫畫家商議價格,順利的話當天就能完成購置。裴渡有意把這件事交給他自己去做,不介入購買的過程,只有聞秋自己學會花錢了,那些躺在他銀行卡里的數字才有意義。
聞秋買畫的時候,裴渡一個人又回到了蔣明欣的展廳。他其實早就被角落裡一幅速寫吸引了注意力,只是當時聞秋在,他並沒有顯露出興趣。
那張畫顯然不是什麼重要作品,被放在了一堆草稿中間,畫上用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清秀的人像,他正望著一處微微出神,嘴角掛著恬靜的微笑,畫上唯一的色彩是那一雙勾魂攝魄的綠眼睛。
這幅畫只有一個簡單的名字,叫作《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