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沒想到宋姨娘會收到這樣一封信,一時竟然不曉得該怎樣安慰宋姨娘。
「我,我就是難受。」宋姨娘背轉身,去擦眼淚。這樣的信,自然不能告訴別人,就算心裡再難過,當著眾人的面,宋姨娘也要帶著笑,只能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哭出聲。
「娘,您要哭,就哭出來吧。」婉寧把宋姨娘摟進懷中,希聲不曉得為什麼方才還歡歡喜喜的兩個人,這會兒就這樣悲傷,但希聲還是對宋姨娘說:「外祖母,希兒來哄您。」
宋姨娘一把把希聲抱進懷中,用下巴貼著她的小臉蛋,外孫女柔嫩的小臉蛋貼著宋姨娘的下巴,讓宋姨娘心中生出無盡的柔情。
娘沒有了,自己在這世上的來路也就不見了。無盡的悲傷卻不能對人說,只能在這個時候,對自己的女兒說一說,摟著自己的外孫女,仿佛這樣才能安慰自己。
「您把信給我吧,我讓他去尋一尋,」那聲舅舅終究沒有說出口,對婉寧來說,外祖母舅舅這些稱呼並不陌生,但婉寧也曉得,自己口中的外祖母、舅舅,並不是自己的血脈親人。這會兒,那個寫信來,說自己的親外祖母沒了的人,是自己的親舅舅,而婉寧同樣曉得,自己不能喚他們一聲,這不合規矩。
「真得嗎?」宋姨娘有些慌亂地看著婉寧,接著宋姨娘就道:「尋到了又如何呢?我娘,是兩年前沒的。」
宋姨娘的弟弟要操辦喪事,要找人寫信,還要輾轉託人把信帶到京城,最後送進秦府,送到宋姨娘的手中,如此艱難。
「到時候,讓人去墳前祭掃一番,也算,盡了一點心。」婉寧握住宋姨娘的手說著,宋姨娘慌亂點頭,自己不能去墳前祭掃,但是自己的女婿是可以讓人去墳前祭掃的。
「不要讓太太曉得。這些日子,她為了陳姐姐的事兒,總有些不歡喜。」宋姨娘說著就把信拿出來,這信,宋姨娘已經看過了許多遍,鄉下人寫來的信,文理也沒有多通,上面多是大白話,但宋姨娘卻很珍惜,已經那麼多年沒有收到家裡的消息,甚至於,宋姨娘恍惚之間,會覺得從沒有過這樣一個家,自己從生下來,就在秦府,長大了被秦侍郎收用。
然後生下女兒,和女兒相依為命,只有這封從遠方來的信,告訴宋姨娘,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曾有過一個家,你是家中的長姐,有弟弟有妹妹。
「他說,從我走後,家裡日子慢慢地過得去,妹妹嫁在左近,他娶的媳婦也是隔壁村的,現在,他也已經做了爺爺。」信上說的那些,宋姨娘已經倒背如流,那曾被自己背在背上的孩子,已經做了爺爺,那曾像小老鼠一樣臥在娘臂彎中的妹妹,已經嫁人生子,日子過得不錯。
仿佛宋姨娘所受的這一切磨難都有了一個很好的結果,但卻沒有人問她一句,受的這些苦,是你願意的嗎?
「有了這封信,尋起人來就更方便了。」婉寧輕聲說著,還把宋姨娘摟進懷中:「娘,您別擔心,我從沒怪過您。」
「我的好孩子啊。」宋姨娘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前面,戲台上的戲唱得正好,仿佛可以聽到笑聲從花廳里傳來。
而後面,是婉寧那傷心難過的生母。婉寧把宋姨娘抱在懷中,輕輕地拍著,如同兒時,婉寧無法入睡,宋姨娘這樣輕輕拍著她一樣。
「外祖母不哭。」希聲上前拍著宋姨娘,宋姨娘已經勉強笑了:「是,我不能哭,哭了,太太會遣人來問,那我,回答什麼呢,今兒人人都歡喜,人人都想要得到賞錢。」
「我們,以後,會好好的。」婉寧只能對自己的娘這樣說,宋姨娘嗯了一聲,也就站起身用梳子梳頭:「方才哭了這麼一會兒,頭髮都亂了。」
「我來給外祖母梳頭。」希聲又在那喊了,婉寧點一下女兒的唇:「就你最調皮,你自己的頭髮都梳不好呢,哪裡還能為別人梳頭。」
「我梳得好。」希聲拿著梳子就在那一通亂梳,婉寧忍住笑,上前來給宋姨娘重新梳頭,外頭已經響起聲音:「四姑奶奶還在嗎?」
不等婉寧說話,一個丫鬟已經掀起帘子走進來,瞧見希聲在那搗亂,丫鬟倒笑了笑:「果真還是姐兒來了熱鬧。」
說著丫鬟就把手中的東西放下:「太太說,四姑奶奶既然不愛熱鬧,就在這後面陪著姨奶奶也好,還讓我送些點心來,等會兒再送飯菜過來。」
婉寧應是,丫鬟又笑著道:「太太還說,讓四姑奶奶就像原先在家時候一樣,原本就是一家人。」
「我曉得的。」婉寧也含笑回答,丫鬟行禮後離開,宋姨娘已經對婉寧道:「太太只怕也曉得這些事,不過太太並沒有說。」
秦太太和宋姨娘之間,有妻妾之別,就算秦太太想要關心,也不能開口先問,問了之後,給銀子還是不給銀子,怎樣給,都是筆糊塗帳。
「母親為人不錯。」婉寧這句話很真心,畢竟比起陳太太來,秦太太頂多就是冷淡了點,但對這些庶出的女兒們,也沒有缺了什麼東西。
「我命好。」宋姨娘也感慨地說著,雖然說是嫁了人做妾,但也是從窮人家嫁到這樣人家來,太太為人也好,那樣不做人的大婦,不要太多。曾經京城鬧過這樣一樁事,有戶人家,大婦最賢良,從不攔著丈夫納妾,只是這妾室到了後,不到一年往往就會死了。
後來有人鬧出來,這才曉得,這大婦為人狠毒,又最愛拈酸吃醋,等到新人進門,由著丈夫任意寵幸,等過了些日子,丈夫膩了,大婦就提到自己房中,百般立規矩,活生生磨死了。
能被爹娘賣做妾的,又有幾個疼女兒的,故此這麼多年下來,也無人提起,偏生這回遇到一個不過是家中有事才把女兒給賣了的,賣了三年以後就拿錢來贖女兒,知道女兒已經沒了,打聽了一些事情,就往上那麼一告,京城沸然,縱有妻妾名分在此,也不能把人命不當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