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親戚

  東鄉亭。

  涇河穿流而過,翠綠的麥田包圍著村子,民宅分列道路兩旁。

  幾個背著農具的佃戶停在路邊,聊地里的莊稼。低矮的民宅門口,一位父親蹲在牆角吃飯,見旁邊的孩子不小心弄撒了些湯汁,直接一個巴掌上去,打得倒霉孩子抱起碗來仰天大哭。

  這是多麼動人的聲音啊。

  趙啟明表示很喜歡。

  不過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虐/待孩子的死變態,他喜歡的是這充滿市井氣息的生活。

  此刻,他坐在其中一處宅院的大樹下,吃著主人盛情招待的乾果,沉寂在村子裡的喧囂中。無論是孩子的哭聲,女人的斥責,還是雞飛狗叫的聲音,都是整天在深宅大院裡,很久沒有聽到過的。

  他很享受。

  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樣的思想境界。就好比他面前這幾個捧著竹簡研究的傢伙,不僅沒有和他一起聆聽這雞飛狗跳的天籟,還都一臉為難的看著他,讓他不得不停止聆聽。

  「有什麼問題嗎?」趙啟明問。

  他所在的這個院子,是他封地內唯一的陶坊。

  而站在他面前的三個人,是陶坊之中僅有的三個陶工。

  本來,聽說他要燒制出一些用具,三位陶工都很熱情,但當他拿出竹簡,交給三個陶工,讓陶坊按照他的工序來製作之後,這三個陶工開始還挺高興,可剛看了竹簡上的內容沒幾眼,就露出為難的表情。

  「有什麼難處就直接說吧。」跟著趙啟明一起來的錢管家,此時慢條斯理的開口:「三位都是多年的老陶工,方圓十里之內沒人比得過你們,小侯爺直接找過來,也是對三位的信任。」

  「錢叔您客氣了。」三個陶工中年長些的,小心翼翼的說:「小侯爺吩咐的事情,就算再有難處,我等也願盡綿薄之力,只是這燒陶有燒陶的章程,竹簡上的方法我們還從沒聽說過。」

  「別的不提,首先這原材料就不對。」年輕些的陶工忍不住開口,抱著錢管家帶來的一個大木桶,有點無奈的說:「為什麼要用白泥來燒?這東西雖然少見,但不是災年拿來吃的嗎?」

  「可以吃?」站在趙啟明另外一邊的護衛秦文,聽到這話立即握著寶劍走過去,二話不說從木桶里抓了把白泥出來塞進嘴裡,然後在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伸出大拇指:「味道不錯。」

  趙啟明點了點頭,然後飛起一腳踹過去。見這傢伙奧斯卡影帝一樣退後三步,然後跌倒,趙啟明心裡十分滿意。畢竟,腳踹武林高手而不被打死的體驗,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擁有的。

  可當他正要向幾個陶工解釋的時候,院子門口出現一個穿著錦衣,滿頭大汗的中年人,在兩個夥計的攙扶下,慌忙跑過來行禮,嘴裡還不停的說:「見過小侯爺,老朽來遲了。」

  錢管家眼睛睜開一些,看了看這個中年人,然後嘆了口氣:「你這是剛從長安回來?」

  「是是是。」中年人連汗都顧不上擦,又趕緊朝錢管家和秦文行禮,然後解釋說:「我這幾天都在鋪子裡睡,今天一早才聽說小侯爺要來陶坊的消息,果然還是沒趕上迎接小侯爺。」

  錢管家看了這個中年人一眼,似乎有些怪他太興師動眾,但當著趙子明的面,他也不好說什麼,於是就向趙啟明介紹說:「這是李老闆,老侯爺的遠親,雖然一直都住在東鄉亭,但多年經營,已經在長安城有了不少的產業。」

  「遠親?」趙啟明眨了眨眼:「我該叫您什麼?」

  「不敢不敢,這可使不得。」李老闆趕緊擺手:「老朽一介草民,怎能與小侯爺攀親,當年仗著老侯爺顧念舊情,多年來一直受侯府庇護,小侯爺若看得起,叫一聲老李就是了。」

  錢管家也在旁邊提醒了一句:「叫李老闆就行了。」

  「好吧。」趙啟明指了指院子裡的幾口火窯:「那李老闆知道我們今天為什麼來吧?」

  「知道知道。」李老闆這才顧得上擦了擦汗,然後看了眼旁邊站著的三個陶工,皺了皺說:「你們幾個怎麼還愣在這,既然小侯爺早都已經有了吩咐,還不趕快去準備原料抓緊幹活?」

  「東家,不是我們不願意干,是小侯爺有小侯爺的要求。」年長的那個把竹簡遞給李老闆,一臉為難的說:「我們擔心按照小侯爺的這個要求來做,恐怕一窯的陶具到頭來都得毀了。」

  「那就一直做到成功為止。」李老闆把竹簡退了回去,看也不看一眼,語氣也嚴厲了起來:「你幾個當年也是受過老侯爺恩惠的,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侯府什麼時候虧待過你們?」

  「可小侯爺要用白泥做原料。」

  「白泥?」李老闆愣了愣,扭頭看了看趙啟明,見趙啟明沒有反駁,似乎也有些鬧不清楚,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之前的態度,皺著眉頭斥責:「不管小侯爺要什麼原料,讓你們做就做,別那麼多話。」

  三個陶工對望一眼,似乎迫於無奈,最後年長的那個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很快,陶坊運作了起來。

  三個陶工先去那天的山坡上弄了白泥回來,然後按照竹簡中的工序,進行選料和洗泥。

  而趙啟明一直坐在樹下,吃著乾果監工。

  陶工們對他的工序有所質疑是正常反應,他也沒打算讓這群陶工理解,但正因為存在和傳統燒陶工藝有不一樣的地方,所以在比較重要的幾個環節,他得留在現場,隨時監督進展。

  李老闆起先一直在他旁邊伺候,但抽空也去看了看陶工們的工作,直到日頭越升越高,趙啟明估摸著李老闆業務繁忙,肯定還有其他生意上的事,再三要求之下,李老闆才先一步告退。

  「嘴上沒說,但這李老闆其實和那些陶工一樣覺得我在胡來,全當是陪著我玩呢。」趙啟明吃著乾果喝著茶,眯著眼睛看門外的太陽地里,大汗淋漓的李老闆坐上馬車匆匆而去,覺得這人挺會處事。

  「畢竟是小侯爺的交代,他鞠躬盡瘁也是應該的。」錢管家眯著眼睛,說話模稜兩可。

  趙啟明來了興趣,笑著朝錢管家問:「看來您老也沒報多大希望。」

  「工藝流程是老臣幫小侯爺寫下來的,恰好這燒陶的事,老臣也稍微懂一些。」看著忙碌的幾個陶工,錢管家並不避諱的回答:「上釉這種技術,應該是用來燒瓷,而不是燒陶的吧?」

  趙啟明一呆,難以置信的朝錢管家問:「這您是怎麼知道的?」

  「跟隨老侯爺征戰時,在南邊見過真正的瓷坊。」錢管家輕描淡寫的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看向趙啟明:「不過使用白泥這種材料,老臣也是從來沒聽說過的。」

  「您要聽說過,我就得問您景德鎮最有名的小吃是什麼了。」趙啟明扔給秦文幾顆核桃,這傢伙接過咧嘴一笑,然後他看向錢管家接著問:「不過既然有所質疑,您為什麼還支持我?」

  錢管家看著忙碌的陶工們,表情依舊平淡,慢條斯理的說:「不提小侯爺的工序有所依據,就算那套方法純屬臆想,只要小侯爺不去長安廝混,願意試著做些正事,老臣都支持。」

  趙啟明看著錢管家,心裡有些複雜。

  但錢管家卻不想多說的樣子,緊接著看向趙啟明問:「小侯爺有多少信心?」

  「說實話?」趙啟明嘿嘿一笑:「沒多大信心。」

  聽到這話,錢管家和一旁剝核桃的秦文都表情怪異的看向他。

  「這是很了不起的工藝。」趙啟明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如果真的成功了,那將會是很陶瓷工藝的巨大進步,所以就算失敗上幾次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畢竟失敗是成功他娘嘛。」

  「失敗是成功他娘?」秦文念叨著這句話,然後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錢管家看著趙啟明的眼神,也有了些細微的變化。

  而此時的趙啟明,眯著眼睛看著樹蔭外的太陽地,卻發起了牢騷:「這天氣越來越熱了,這李老闆也是,乾果茶點都伺候到了,也不說給咱找幾把扇子來,把人熱的都快渾身冒汗了。」

  「扇子?」

  「怎麼了?」趙啟明看向錢管家和秦文。

  他發現這兩個傢伙聽到「扇子」這兩個字的時候,跟老媽子聽到「豆腐腦」一個表情。

  明白了,回頭找機會推動大漢帝國的手工藝發展。

  大漢時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