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去病

  書房外的院子裡,趙啟明坐在太師椅上,面前是跪著的奴兒。

  至於作為主人家的靜安公主,此時正站在門廊下,看著師徒二人。

  即便奴兒是公主府的人,以趙啟明那個時代的說法,這叫做「監護權」,奴兒的人生大事自然也應該由靜安公主說了算。但靜安公主知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也知道師徒之間的感情,所以奴兒參軍的事情,她的意見已經無足輕重。在她看來,這件事該交由師徒之間自己去解決,所以當她看到有侍女打算去上茶的時候,還出聲阻止道:「放在書房中便是,現在沒人有心品茶,先下去吧。」

  聽到這話,那侍女告退了。

  靜安公主重新轉過頭,站在遠處看著師徒兩人。和奴兒一樣,她也在等著趙啟明表態。

  「長本事了是吧?」趙啟明看著奴兒,打量了這個身體強壯,已經不能再用熊孩子來形容的熊孩子,嘲諷的語氣說道:「居然還學會了對你老是用計謀。為了讓我答應你參軍,居然把長公主搬出來給你當說客。你這曲線救國的方法是從哪學來的?」

  奴兒抬起頭來,老實的答道:「學生記得老師說過,毛主席所指揮的游擊戰中,講究的是迂迴包抄,避開敵軍的大部隊,以有限的力量進攻敵軍的薄弱環節,這是游擊戰的核心思想。」

  「你以為搬出毛主席就能嚇唬我?」趙啟明激動的直拍桌子:「我才是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接班人,你是生長在公主府的帝國主義爪牙,沒資格跟我談毛主席。」

  「但這的確是老師的教導。」

  「那你意思是跟我學的,然後拿我的學問對付我?」趙啟明瞪著眼睛:「怎麼著,你這是師夷之技以制夷?」

  趙啟明的話音剛落,門廊下傳來了靜安公主的輕笑聲,這讓本來就有點生氣的趙啟明立即轉過頭怒目而視,結果靜安公主自然收斂笑意,恢復嚴肅的表情,繼續看著院子裡的師徒兩人。

  「學生並無他意,只是有心報國。」說到這裡,奴兒的表情懇切:「若是得不到老師的准許,學生貿然參軍,便是有違孝道,學生不願背負罵名,更不想讓老師生氣,便只能出此下策,還望老師准許。」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不反對你上戰場,但你年紀還小,等成年之後再去也不遲。」趙啟明換了語氣,儘量心平氣和,卻又苦口婆心的說:「你明年也才十五,如此年紀卻要去戰場上衝鋒陷陣,這讓我怎麼能放心?」

  「老師也是年少成名。」奴兒看了眼靜安公主,仿佛得到了鼓勵:「年齡沒有妨礙老師成為名動長安的詩人和兵發家,學生不敢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也絕對不會有辱師門。」

  剛才靜安公主也說過這樣的話。趙啟明不用猜也知道,今天的事情肯定是靜安公主和奴兒肯定是商議過後,才來找他說的。他已經懶得用眼神譴責靜安公主,為了讓奴兒打消念頭,他想了想,然後釜底抽薪的問道:「那你告訴我,你去了戰場該如何明哲保身,讓我相信你能活著回來?」

  「學生不敢保證,但老師說過,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奴兒認真的說道:「學生負責紅甲隊的訓練,比賽時的戰法都是學生制定,對手中不乏當世名將親手訓練的球隊,但學生依然能力壓群雄,拿下去年的冠軍賽,今年有諸侯球隊的加入,但學生同樣志在必得。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這是學生的基本策略,這樣的戰法到了戰場同樣有效。」

  「紙上談兵。」趙啟明毫不客氣的駁斥道:「球賽怎麼可以和戰場上的廝殺相提並論,你帶領紅甲隊拿到冠軍賽是一回事,跟隨軍隊迎戰匈奴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拿紅甲隊的成績來證明你在軍事上的能力,這簡直就是兒戲。」

  「但老師也說過,球場如戰場,根據比賽時的形勢,靈活制定戰術,戰場上也是同樣的道理。」奴兒見趙啟明不為所動,換了個角度說道:「老師若覺得學生訓練球隊的成績不足以自誇,那老師總見過學生在馬場訓練出的匈奴騎兵。學生謹遵使命,沒有那些匈奴人持有武器,但只要上了戰場,學生敢肯定,這些匈奴騎兵必成虎狼之勢。」

  聽到這裡,趙啟明已經看出來了,奴兒突然間變得如此能說會道,絕對是受了靜安公主的指點。雖然靜安公主有長公主的身份,行事作風也雷厲風行,但有時候的確是牙尖嘴利,每次跟靜安公主爭口舌之辯他都要落於下風,奴兒受了靜安公主的指點,他還真有點說不過這熊孩子了。

  奴兒也的確是學過兵法的,見趙啟明不說話了,便乘勝追擊的接著說道:「到了戰場上,學生當用老師之戰法,效仿關內侯孤軍深入,保持部隊的機動性,尋找敵軍大部隊,伺機而動。」

  「孤軍深入,你說的簡單。」趙啟明質問道:「關內侯那是當世名將,你如何能有這般運籌帷幄?要是孤軍深入,在擊潰敵軍的大部隊之前,你自己的糧草和後勤線出了問題,到時候你該怎麼辦?」

  聽到這裡,奴兒沉默下來,看樣子像是在思考,但很快他就說道:「學生當取食於敵,在敵軍境內掠奪。」

  「取食於敵?」趙啟明看著奴兒:「那要是敵軍看穿了你的意圖,故意給你所掠奪的物資中下毒,你豈不是要讓全軍將士死於非命?」

  「軍中自有能識毒之人。」奴兒這次沒有任何遲疑,直接答道:「學生也跟老師學過生物學,知道傳染病和細菌的存在,取食時自然萬分小心,也會預防全軍染上瘟疫,甚至當真染上瘟疫,學生也能用老師教過的方法隔離和消毒,到時候學生自會用詞方法應對。」

  「又是我的方法。」趙啟明盯著奴兒:「是不是今天不管我問你什麼,你都要拿出我跟你說過的話來反駁我?」

  奴兒看著查啟明:「學生跟隨老師求學多年,不敢說學有所成,但老師的教導學生都記在心裡。參軍的想法在學生心中已經醞釀許久,學生也做好的上前線的準備。『不把沒把握的仗』,這同樣也是老師的教導。」

  聽到這話,趙啟明無力的癱坐在了椅子上。

  果然還是又饒了回來。

  奴兒今天的策略很明確,就是要用「老師說過」,「老師也是這樣」,「老師的方法」的話,來證明自己有充足的準備。趙啟明現在哪裡是在跟奴兒爭辯,分明是自己跟自己打擂台。

  他覺得再這樣下去,恐怕還沒說服奴兒,自己先精神分裂了。

  「還請老師准許。」奴兒再次跪拜,懇切的說道:「學生想建功立業,更想施展所學,讓天下人知道,學生對得起老師的教導,即便馬革裹屍學生也在所不惜,還請老師給學生這個機會。」

  聽到這話,趙啟明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沒辦法說服奴兒,奴兒也已經有了無論如何也要參軍的決心。這種情況下自然多說無益,所以他擺手說:「若你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了,你走吧。」

  「老師!」奴兒抬起頭來,表情複雜的看著趙啟明,他沒覺得高興,反而心中難受。他的確想希望趙啟明放他離開,但他也想得到趙啟明的支持。這樣的話當他在前線作戰,知道後方有自己的老師是支持他的。他不希望趙啟明是迫於無奈才答應放他離開,那不是他想要的,但這樣的感情他表達不出來,只能懇切的看著趙啟明。

  「趁我還沒改變主意。」趙啟明不想看奴兒:「走吧。」

  奴兒捏緊拳頭,但最終拜別了趙啟明,轉身離開。

  將要走出院子的時候,他轉過身來,臉上滿是黯然和失落,然後低著頭離去。

  這個時候,靜安公主走了過來,看著離開的奴兒,朝趙啟明說:「夫君不理解,奴兒為何不能等到成年,其實也這怪妾身,當時沒有告訴夫君有關於奴兒的身世。」

  聽到這話,心裡不好受的趙啟明睜開眼睛,沉默的看著靜安公主。

  「奴兒其實是平陽公主府中的女婿衛氏,和平陽縣小吏私通所生。」靜安公主轉過身來,看著趙啟明,然後嘆息道:「其父擔心平陽公主降罪,不承認和衛氏的關係,奴兒至今不能冠以父姓,幼年時所受的白眼,也就可想而知了。」

  「還有這種事?」

  靜安公主點頭。

  趙啟明先是覺得吃驚,但他本來就心中煩躁,聽到這樣的事情很快就怒從心起,以至於拍案而起:「那平陽縣小吏太不是東西,自己的孩子不敢認,簡直禽獸不如,這樣的生父不要也罷!」

  「妾身也是擔心去了馬場,那裡的人會議論奴兒,所以沒有聲張他的身世。」說到這裡,靜安公主有些歉意:「即使夫君不會在意,但是人言可畏,奴兒在平陽侯府可憐,別說是姓氏了,連名字都沒有,『奴兒』,『奴兒』的叫了這麼多年,妾身不想奴兒去了馬場也受人白眼。」

  聽到這話,趙啟明深吸了口氣,然後重新坐下:「馬場裡的只知道奴兒是公主府的人,平時都以『小公子』稱呼他。但是你即便告訴我了,我也會幫他保密,不會讓別人知道。」

  靜安公主笑著點頭,然後欣慰的說:「好在奴兒純良,沒有怪過自己的父親,希望能在成年之前冠以父姓,有自己的名字,為此他便有了建功立業的想法,希望以後封侯拜相之日能父子相認,妾身也是感念其赤城,才答應了他參軍的想法,還請夫君莫怪。」

  趙啟明理解的點頭:「我不知道奴兒有這樣的想法,剛才他要是跟我說了,我也會理解他的做法,可惜這孩子不善言辭,有話不肯說出來。」

  「夫君能理解最好。」

  「不過他那個父親都不敢承認他的身份,自然也就沒資格給他名字。」趙啟明朝靜安公主說:「奴兒現在是公主府的人,我也是他行過跪拜之禮的老師,我們給他起名字沒人覺得不妥,既然明年就要去軍中了,也該有個自己的名號,不能讓人『奴兒』『奴兒』的叫著。」

  「夫君說的是,妾身也正有此意。」靜安公主笑著坐了下來,然後若有所思道:「奴兒幼年時身體不好,最近雖然結實了很多,但還是時常染病。夫君覺得叫『去病』如何?」

  「去病。」趙啟明念叨著這個名字,覺得很是不錯。女子孩子取名字要有美感,男孩子要有氣勢,但不管男孩女孩,取名時也都要有長輩的關懷和祝願,他和靜安公主雖然不是奴兒的父母,但也希望通過名字寄託對奴兒的感情:「是個好名字,喊出來也威風,就這個名字了。」

  「那就當時夫君和妾身所取,以後奴兒就叫去病了。」靜安公主心情很好,看得出來他和奴兒也有感情:「既然夫君已經同意奴兒參軍,過些日子奴兒就該去軍中報導了,有了妾身和夫君所取的名,再冠以其生父的姓氏,以後便有了自己的名號。」

  「他生父不是東西,父姓不要也罷。」趙啟明建議道:「你剛說他母親姓衛,那以後就叫姓衛名去病。『衛去病』,你覺得如何?」

  「沒有冠母姓的道理。」靜安公主有些嘆息道:「儘管奴兒的生父有錯,但倫理綱常不可棄之不管,夫君也不想讓奴兒受千夫所指,說他罔顧孝悌吧?何況奴兒自己也想冠父姓,這是他的心愿。」

  「他生父自己不負責任,怎麼不想著倫理綱常?」趙啟明有些無法認同這個年代的封建教條,但既然這是是奴兒的心愿,他也不能反對,所以不耐煩的說:「那就用父姓吧,那個禽獸父親姓什麼?」

  「姓『霍』。」靜安公主點頭,然後念著奴兒的名字說:「『霍去病』,是個好名字。」

  趙啟明正接過侍女送過來的茶,聽到靜安公主的話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霍去病?」他看著靜安公主:「奴兒叫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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