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靜安公主的外宅時已是下午。在此之前的時間裡趙啟明也曾旁敲側擊的追究過那個奴兒的真實身份,但靜安公主咬死了是館陶公主家孩子,讓趙啟明毫無辦法。
他並不會真的以為那是靜安公主的私生子。因為那個叫奴兒的孩子帶著貧下中農特有的無產階級氣息,和皇室貴族出身的靜安公主身上的宮廷氣質差別太大,絕無任何血緣關係的可能。
那麼靜安公主為什麼會舉薦這麼一個泥孩子呢?是真如那婆娘所說,僅僅是因為那個叫奴兒的孩子天賦不錯?還是靜安公主出於什麼原因不便解釋?
回家的路上,趙啟明/心裡一直想著這件事,但到了家門口他也沒能想明白。
「看來,有些事情,沒天賦就是沒天賦,再努力也沒用。」小侯爺決定不想了,等再見而時直接問就好,就不信堂堂東鄉侯,還搞不定一個玩泥巴的小屁孩。
這時,迎上來的門房老大爺向他稟告,說李敢來了。
於是趙啟明暫時把靜安公主的事情放下,往書房走去。
李敢還是老樣子,見了趙啟明就快步過來行禮,然後毫無懸念的一把抓住趙啟明的袖子,有些著急的說:「小弟有事請教,還請啟明兄為小弟解惑。」
趙啟明並不意外,那天這小子要是不抓他袖子提問那才奇怪了,所以他耐心的朝李敢說:「果兒,你應該知道,你啟明兄不是『步步高點讀機』,不是哪裡不會點哪裡,就能給你解答的。」
「『步步高』?」李敢疑惑。
趙啟明還真想給這小子一台電腦,就算沒有電腦,有本大英百科全書也行。但可惜他並沒有電腦,也沒有大英百科全書,所以他只能讓李敢坐下:「我是告訴你說,我也不是什麼事情都知道的,甚至就連軍隊裡面的事情,我其實也沒有你清楚。」
「這件事啟明兄一定清楚。」李敢規規矩矩的坐下,然後語速飛快的說:「馬鐙是啟明兄設計的,所以馬鐙普及之後需要的騎兵戰法,啟明兄也是最有發言權的。」
趙啟明不解:「什麼騎兵戰法?」
李敢有些激動,但看樣子更像是著急,比劃了好幾下之後,還是選擇了用嘴說:「眼下馬鐙的普及十分迅速,不僅南、北兩軍,就連各郡國和邊軍都在迅速武裝,而裝備馬鐙之後最直接的結果,是舉國上下,所有騎兵的騎術都將大幅度的提升。」
趙啟明點了點頭,給李敢倒了杯茶,想讓這小子慢著點說。
可李敢仍然激動,繼續向趙啟明解釋:「既然騎術對上匈奴人不再處於劣勢,而裝備上我朝軍隊更是大大優於匈奴,自然應該捨棄以前從匈奴人那裡學來的騎兵戰術,這就需要有一種新的作戰方式。」
趙啟明聽明白了,這小子不僅是軍國主義分子,還是個積極的改革派,認為馬鐙能全線提升騎兵隊伍的騎術,就應該配備新的騎兵戰法。好比說人類先祖懂得了用火之後,就要緊接著開始食用熟食,爭取早日發明蛋炒飯。
「小弟這些日子常與人提起此事,但旁人都說騎兵作戰講究調動速度和衝擊力,相比起新戰法,更應該注重平時的訓練,以及臨陣時的士氣。」說到這裡,李敢有些失落的放緩了語速,看樣子似乎跟人爭論過,而且還被人給說輸了。
這樣子讓趙啟明覺得有些好笑:「你年輕氣盛,最近也的確出了名,跟人爭論結果輸了,心裡氣不過也可以理解,但再怎麼氣不過,也不至於這麼著急忙慌的來找我幫忙吧?」
「此事並非只牽扯小弟的榮辱,而是關係到騎兵隊伍的大事。」李敢又著急起來:「若讓想法保守的聲音成為主流,導致騎兵隊伍沒能抓住機遇,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匈奴人也學會了使用馬鐙,先於我朝軍隊擁有了新的騎兵戰法,那麼我朝將再次處於戰略劣勢。」
趙啟明有些吃驚的看著李敢,真沒想到這小子有這樣超凡的眼光。
因為幾百年後中國人發明火藥,卻沒能好好利用,反倒被蒙古人帶到西方去,結果死西方人學過去後,把火藥改良為炸藥,發明了槍炮,反過來吊打中國,和李敢現在所做的預測,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樣想著,趙啟明也認真起來。
說實話,對於騎兵作戰的事情,他的了解遠遠比不上李敢。但當李敢說起騎兵戰法的時候,他還真想起從前看過的某個紀錄片。
他還記得,那部紀錄片講的是火器普及之前的一場戰爭,而這場戰爭裡面曾經提到過,有一種騎兵衝鋒的方式,號稱是冷兵器時代末期,騎兵的最後一次輝煌。
如果記得沒錯,那種騎兵衝鋒雖然殺傷力很大,但卻並不複雜,似乎即使以這個年代的情況,也能通過訓練掌握,尤其是馬鐙普及之後,騎兵騎術迅速提高的現在。
「把棋盤拿來。」趙啟明回憶著那部紀錄片裡的畫面,生怕自己會有什麼遺漏,所以不管是不是對李敢有用,他都想趁這個機會記錄下來,而在沒有沙盤的情況下,棋盤無疑是最好的講解工具。
李敢顯然沒有想到請教戰法時趙啟明會想要下棋,但看趙啟明認真的樣子,他不敢有所質疑,趕緊起身找棋盤,結果在旁邊的書架上,找到一張嶄新的棋盤,並趕緊拿給趙啟明。
結果趙啟明剛看到這棋盤就愣了,因為這棋盤正是昨天在長安城外,解憂為了讓他在他迷路之後解悶而特意替他準備的,真沒想到這棋盤居然這麼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啟明兄這是要幹什麼?」李敢好奇的問。
趙啟明回過神來,趕緊開始干正事,他朝李敢吩咐說:「你拿出三十顆白子排成三行,棋盤上每一個格子擺上一顆。」
李敢不敢怠慢,立即照做,而在此期間,趙啟明也擺好了黑子。
「為什麼啟明兄每個格子裡擺了兩顆?」李敢很快發現了黑子的不同。
趙啟明指著自己的黑子說:「準確來說,是同樣的三十顆棋子,你擺成三行,每行十顆棋子,而我的三十顆棋子,只擺成了兩行,也就是每行十五顆棋子對吧。」
李敢點了點頭,然後好奇的問:「啟明兄似乎不是打算下棋吧?」
「我打算跟你打仗。」趙啟明指著棋盤說:「同樣的人數,我組成了兩行,而你組成了三行,如果想像成騎兵隊伍,也就是說在同樣的人數情況下,我們列陣的方法不同。」
「騎兵也可以象步兵一樣列陣而戰?」李敢眨了眨眼。
「必須的!」
趙啟明當然知道這小子心中的疑問,但這個疑問可以稍後解決,他順著思路接著說:「你學過算術,應該知道雖然兩行比三行要少一行,但因為密度問題,其實總人數是相等的,對吧。」
李敢點了點頭。
「那麼,在總人數相等的情況下。」趙啟明指著黑子和白子對峙的地方:「如果黑子和白子按照直線移動,碰撞在一起,每個方格內是不是就有三顆棋子?」
李敢茫然,又點了點頭。
「那這三顆棋子之中,黑子和白子各占多少?」
「兩顆黑子,一顆白子。」李敢下意識的回答,然後眨了眨眼。
「還是不懂?」趙啟明笑了笑:「把棋盤想像成戰場,棋盤的每一格看成戰場中所有的局部位置,黑棋所代表的騎兵能始終保持二打一的局面,這還不明顯嗎?」
聽到這話,李敢眼睛一亮:「人多打人少?」
「對,就是這麼簡單。」
李敢似乎聽懂了趙啟明所說,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問題,於是看著棋盤,有些茫然的朝趙啟明問:「可是,黑色所代表的騎兵和白色代表的騎兵,總人數是相等的啊。」
「整體上總人數相等,但局部上呢?」趙啟明把白子打散,而黑子保持原狀:「只要黑子能始終保持一格兩顆,那麼只能保持一格一顆的白子,無論採用什麼方法,只要和黑子接觸就一定會落入『一格之中三顆棋子,其中黑子兩顆,而白子一顆』的處境。」
「啟明兄的意思是說,重點不在於整體的數量,而在於每一個格子的數量?」李敢似懂非懂,剛點了點頭又忽然想起:「可為什麼只有黑子可以在每一格中放兩顆,而白子只能放一顆?」
趙啟明沒著急回答,而是暫時將注意力從棋盤上轉移,朝李敢反問說:「剛剛我提到騎兵列陣時你是不是想說,列陣這種方式只能存在於步兵兵團,而騎兵並不講究列陣?」
李敢點了點頭:「小弟的確有此疑問。」
「那我倒要問你。」趙啟明停頓了一下:「為什麼騎兵就不可以列陣?」
李敢立即回答說:「因為戰馬再好也比不過人的兩條腿靈活,騎兵不可能擁有像操縱自己雙腿那樣應對自如的操縱戰馬,所以戰馬之間必須保持距離,才會避免碰撞,發生意外。」
趙啟明笑了笑:「戰馬的確不能像人的雙腿一樣靈活,戰馬與戰馬之間也的確應該保持安全的距離防止發生碰撞,但我聽說有些匈奴人有種特別的表演,是長期訓練的兩個騎兵,可以兩人兩騎之間,夾著一張羊皮並行百丈而羊皮不落,可有此事?」
李敢點頭:「的確有這樣的傳聞。」
「把那夾著羊皮的兩個匈奴人想像成兩顆黑子,把不能夾著羊皮並行的想像成白子。」趙啟明指著棋盤:「現在你是不是可以明白,為什麼黑子可以一個兩顆,而白子只能一格一顆?」
「啟明兄是說,這是騎術好與不好的問題?」李敢皺了皺眉:「但就算匈奴人可以做到,放在漢人身上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畢竟眾所周知,漢人的騎術不如匈奴人。」
聽到這話,趙啟明把手一攤:「但我們現在有了馬鐙。」
李敢目瞪口呆,然後猛地興奮起來:「對啊,我朝騎兵的騎術已經提升,有了馬鐙之後就算仍然比不過匈奴人,但這樣的騎術的確大大增進了對戰法的掌控。」
「那麼現在你再看這棋盤。」趙啟明看著激動起來的李敢:「明白了嗎?」
「明白了。」李敢熱切的看著棋盤,然後猛然抬頭,驚喜的說:「小弟徹底明白了啟明兄的意思,這的確是可行的辦法,而且也正是小弟心目中的騎兵新戰法。」
「只是理論上可行。」趙啟明伸了個懶腰:「有了馬鐙只是騎術會好些,但別忘記就算是匈奴人的那種騎術表演,也需要長久的訓練,更何況是我們漢人的騎兵了。」
「小弟覺得至少可以試一試。」李敢想了想,忽然將棋盤收了起來,然後抱著棋盤朝趙啟明行了個禮說:「小弟這就回去將新戰法整理出來,這棋盤可否借小弟一用。」
趙啟明無奈笑了笑,反正是解憂給他,沒怎麼當回事的說:「拿去用吧。」
「多謝啟明兄。」李敢難掩激動,又行了個禮:「那小弟這就告辭了。」
見這小子立馬轉身要走,趙啟明忽然想起什麼:「先等一下。」
李敢抱著棋盤轉過身,眼睛發亮的問:「啟明兄可還有要補充的?」
「補充倒沒有。」趙啟明伸了個懶腰,然後站起身來,走到李敢面前,笑眯眯的朝他說:「但這次你要再亂寫東西,或者不經過我同意就署我的名,我會打得你生活不能處理的喲。」
李敢脖子一縮,想起《行軍總綱》,趕緊點頭:「小弟發誓絕不亂寫。」
「這還差不多。」
「那小弟就先行告辭了。」李敢抱著棋盤,又行了個禮,不過剛走兩步,他想起什麼,又走了回來,朝趙啟明問:「啟明兄還沒告訴小弟,此戰法叫什麼名字?」
趙啟明撓了撓頭,回憶了下那部紀錄片:「好像叫『牆式衝鋒』什麼的。」
「牆式?」李敢念叨著這個詞,然後又朝趙啟明行了個禮:「小弟告辭。」
「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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