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opsys的離職潮很快便引起了更嚴重的連鎖反應,到了這個時候,各家西方廠商在華夏分公司的衰敗之勢已經徹底浮上了水面,不僅僅在人員方面,乃至於在供應鏈方面都出了問題。
辦公樓的供應商提出了預付款的要求,理由是他們有破產的危險,必須要提前回款。
辦公設備提供商不再快速響應他們的要求,印表機已經壞了5天,但仍然沒有人來修理。
Synopsys的中華區代表親自把電話打到了對方的公司,但對方的回覆卻讓他完全沒法接話。
「先生,您的訴求我們很理解,但是您知道,最近我們公司的業務很忙,對一些不那麼重要的客戶,我們就只能延後處理了」
「我們是不那麼重要的客戶?之前你們可不是這樣對待我們的!」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先生,恕我直言,你們能繼續留在華夏的時間也不多了,更何況我聽說你們根本沒有合同,那印表機修不修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要投訴你們!」
代表氣急敗壞地罵道。
「這是您的權利。不過,我們的維修SLA是15天,也就是說,只要我們在15天之內上門維修,那都不算是違約行為的。就是我有一個問題,你們的公司, 還能堅持到第15天嗎?」
「」
代表憤怒地掛斷了電話,他環繞了一圈, 原本坐得滿滿的辦公室已經空了接近一小半, 而剩下的那些人也早就已經蠢蠢欲動。
這是他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這家公司, 確實撐不下去了。
至少,他們在華夏的業務已經全盤崩潰, 不再有任何反轉的可能。
而另一邊,一連幾天以來,葉舟都在自己的電腦上緊張地編寫著他的思維程序框架, 但他用的不是計算機語言,而是用自然語言。
畢竟思維編程是不需要經過編譯的,只要把邏輯描述清楚,之後再去潛意識的琴弦之海里去操作就可以了。
這給他節省了不少的時間, 但也帶來了新的麻煩。
用自然語言寫的程序框架,沒辦法驗證。
只有等到真正進入模擬的時候,才可以根據模擬的結果去修正程序。
這將會是個漫長的工作,不過好在,他還有時間。
忙碌了一上午之後,葉舟終於放下了鍵盤,準備自己做點東西吃個午飯, 但沒想到,陳昊還給他安排了個驚喜。
或者說,是驚嚇更合適。
是一場官媒的採訪。
「你就湊合說幾句吧,畢竟做了那麼大一件事情, 總得收個官、總結一下。本來出於對你的保護,上級是不同意你露臉的, 但是我想了想, 畢竟木已成舟, 境外對你的威脅已經大大降低了。」
「所以, 我就跟上面申請了, 讓你來發這個言!年輕人, 不要畏畏縮縮的,既然我們都說可以, 那就放心大膽地去做!」
無奈之下,葉舟只好趕鴨子上架地準備了幾分鐘, 便坐到鏡頭前準備接受採訪。
採訪他的是一名最近官媒記者中爆紅的美女,每次在電視上看到她, 葉舟都覺得自己的心是冰冰的。
簡單寒暄了幾句之後,冰冰訓練有素地把話題引入了正題, 開始正式採訪。
她應該是已經提前跟陳昊做過了溝通,所以提問既不涉及技術來源,也不涉及保密信息,這讓葉舟鬆了口氣。
「葉工你好,我是冰冰,今天第一次見面,萬分榮幸。其實說實話,叫你葉工我還有點不習慣,因為如果是以前,這種規格的採訪,坐在我對面的人我都是要叫『某老』的。」
葉舟笑了笑,回答道:
「那你可以叫我葉小,或者小葉。」
「哈哈,果然是年輕人,你很幽默。不過我還是叫你葉工吧,稱呼人的職業也是一種尊重。」
「沒問題,那我也叫你王記者好了。」
「你可以叫冰冰,他們都這麼叫我,這是你們年輕人的叫法。不過說起年輕人,你確實是我做記者生涯中見過的年輕人中最優秀的那一批了,大學剛畢業的年紀就作為領頭羊主導了國家的戰略級項目,怎麼樣,感覺如何?」
葉舟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感覺挺累的,但是,也很值得。」
「那當然很累,我能體會到。來這裡之前我們去過了宮城縣的星火工廠參觀, 那裡的條件很簡陋,你們就在那樣的條件下堅持工作了一個多月,很難吧?」
葉舟搖了搖頭,回答道:
「不難。身體上的困難是最次要的,真正的困難其實大部分都發生在工廠落成之前。而且, 我應該是所有人中相對輕鬆的那一個了。」
「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能不能稍微舉一兩個例子?據我所知,跟你一起工作過的同僚們,他們倒跟你的想法不一樣----在他們眼裡,你才是最忙的那一個。在星火工廠的時候,我聽說你有時候甚至一天會工作18個小時。」
葉舟愣了一愣。
冰冰說的確實是事實,因為他是唯一一個能全面檢視光刻機安裝流程的人,所以所有的安裝報告和測試報告都需要他來審核,再加上其他人本來就已經強度極高的工作,反饋到他這邊,就要再次加碼。
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講,他沒感覺到自己有多難也是真的。
思索了片刻之後,他回答道:
「我那時候確實很忙,但並不覺得困難,有兩方面的原因吧。第一個是,我在工作的時候,其他人也在工作,沒有誰比誰更輕鬆。」
「第二個是,我並沒有承受其他工作人員所承受的壓力,他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功,甚至有一些外圍人員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什麼,但是一道命令下來,他們仍然沖了上去。」
「在面對一個不知道結果的任務時,還要全力以赴地去做,這已經很難了;如果連任務是什麼都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困難。」
對面的冰冰感慨地嘆了一口氣,隨後繼續問道:
「那你呢?你為什麼知道我們這一次一定能成功?」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在乎。」
「不知道,也不在乎?」
「晶片的製造是一項複雜的系統工程,其中不止有光刻機,還涉及眾多的上下游環節,哪怕我們已經有了充分的理論準備,實際上能一次性成功能也存在運氣成分。但是,我一點也不在乎這一次能不能成功,我在乎的是,早晚有一天,我們是會能做到的。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可以理解。你有很強的自信心,這種自信心不是對你個人的,是對整個華夏來說的,對吧?」
「沒錯。」
「那我能不能問一句,這樣的自信心,是從哪裡來的呢?」
冰冰期待地看著葉舟,在她的預期里,葉舟應該會回答諸如「五千年的文化底蘊」、「堅強的人民」、「明智的領導」之類的內容,無論哪一個,都算是這次採訪的閃光點。
但她沒想到,葉舟的回答完全就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因為他們不配。」
「他們?」
冰冰驚訝地問道。
「你知道的,這話說出來有點不正確,但是我還是希望能播出來。那些西方人,他們不配。」
「他們的品格從來都沒有高尚過,哪怕是一分鐘也沒有,所謂的高素質的假象,其實不過是建立在豐盈的物質基礎構建起來的話語權之上的。」
「他們鼓吹著自由、人權之類的概念,但卻從未真正關注過底層人的生活。」
「他們到處插手別人的家事,卻連自己家裡的一堆破事兒都管不好。」
「更不用說某些被財閥控制的國家了。」
「因為他們不配,所以才有信心,這些戰略性的技術、這些在未來將要徹底改變人類命運的科技,是不應該、也不可能掌握在他們手裡的。」
「我們也許慢了一些,但終究,話語權會回到我們的手裡。」
「這就是我自信的來源,當你縱觀世界,發現其他的所有人都德不配位時,你就應該知道,你才是那個唯一配得上的人。」
沉默。
不僅是冰冰,原本在外圍小聲討論著的工作人員都沉默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思考著葉舟的這個論點。
因為別人不配,所有,只有我們配得上。
這個思維,離經叛道,但是,卻又根本無法反駁。
良久之後,冰冰才繼續開口說道:
「這個觀點很有衝擊力。那麼,順著你的話,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說我們才是應該掌握這些戰略技術的人,那你有沒有想過,真正掌握了之後,我們應該用它來做些什麼呢?」
葉舟微微吸了一口氣,隨後反問道:
「你知道現在市面上、最便宜的、能夠登錄微信、順暢使用視頻通話的智慧型手機需要多少錢嗎?」
「呃一千?」
「錯了。最多三百。但是,你知道嗎?就是這三百塊錢,在我們廣闊的農村地區,大部分家庭是掏不起、或者捨不得掏的。」
「這些用不起智慧型手機的人,大部分都是農村裡的留守老人、或者孤寡老人。他們的兒女或者是經濟不允許、或者是真的捨不得那三百塊錢,總之,不會給他們買。」
「最多最多,他們會用上一款老年機。」
「他們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去接觸最新的科技----從最艱苦的日子裡熬過來了幾十年,仍然享受不到科技的福利。」
「你是一個好記者,也曾經做過許多民生類的節目,但是我打賭,你絕對沒有見過農村老人看著其他年輕人用智慧型手機跟別人視頻通話時羨慕的眼神。」
「因為,這些老年人,他們早就已經學會了把自己的情緒好好地藏起來了。」
「300塊的智慧型手機,其中晶片的價格大概是20-30塊錢。但是如果晶片產業完全國產化的話,這個價格甚至可以降到5塊錢以下。」
「那麼,300塊錢的手機,價格就降到了280。這20塊錢的差距,可以讓成千上萬的子女在給自己的父母選購手機的時候,轉而去選購一款可以視頻通話的智慧型手機,這是市場規律。」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例子,同樣的,如果屏幕的價格降低、如果攝像頭的價格降低、如果電池的價格降低那會有更多的老人能在某一個孤獨無依的晚上,可以通過網絡看一看兒女的臉。」
「其他的方面,有人在做,我做的只是晶片,只是從某一方面,盡我自己的一份力而已。」
「所以你問我,掌握了這些戰略級別的技術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不會回答你去爭霸,去主宰人類的命運,我們的組織也不是出於這個目的而建立的。」
「我們想要做的,只是在可能極其微小的範圍里,讓我們的人民,過得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