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餘杭之後,陳力安排所有參加實驗的人員全部集中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由BCI實驗室的專職人員安排帶他們去採購生活用品,本來預計一天就能結束,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採購的過程實際上持續了整整兩天。
原因也很簡單,要採購的東西太多了。
這些大部分是偏遠地區來的孩子普遍家庭條件都極差,有一些甚至連換洗的衣服都找不出一套,全部得重新採購。
好在現在網購發達,他們對衣著也沒有太多要求,當天下午下單之後,趕在洗澡休息之前,所有人都換上了新衣服。
按照行程安排,行政人員還會在第二天帶這些孩子到餘杭城裡逛一逛,看看西湖,看看高樓大廈,也算在某種意義上幫助他們做好正式實驗前的最後準備。
但冉拉阿紫的待遇有所不同,當天晚上,她洗漱完畢換好衣服之後,行政人員立刻把她帶到了實驗室里,準備開始第一次的正式實驗。
之所以要這麼著急,是因為她所取得的前置測試的分數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並且同時還出現了「深度知覺」這樣的現象,所以陳力認為,對她的實驗應該儘早展開,儘快投入資源。
如果確定她在這方面的天賦能達到、或者至少接近瑤瑤的水平,那之後就應該在各方面的條件上對她做一些傾斜。
於是,阿紫便真的像飛機上的那個阿姨說的一樣,在到達餘杭的第一時間,就來到了那個「文氣」最豐富的地方。
BCI聯合實驗大樓里,微創手術室的大門已經打開,由於有了上一次瑤瑤的經驗,這一次的手術進行得更加順利,麻醉時間也掌握得恰到好處,手術結束之後不到兩小時,阿紫便已經脫離了那種迷迷湖湖的「後麻醉」狀態,具備了進行實驗的條件。
「怎麼樣?開始嗎?」
檢查過阿紫的狀態之後,朱軒抬頭看向陳力問道。
陳力看了一眼手錶,本來他的計劃是今天只要完成微創手術就好的,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到晚上12點之前,做完第一次全SCOPE的測試綽綽有餘。
「開始吧。難度也不大,今天做完,一小時就可以出結果,然後大家回去睡覺!」
隨著他一聲令下,這間規模已經不斷擴大的實驗室各個部分都開始運轉起來,阿紫被帶進了測試區,連接上了早就準備好的BCI傳輸設備,而其餘的無關人員則被趕到了外圍,跟無所事事的瑤瑤一起看海綿寶寶。
「瑤瑤,你今天不用去給那個姐姐上課嗎?」
「不用了哦,我之前就已經教過她了,而且陳叔叔說,她自己表現得就很好,不用我太操心啦。」
「是嗎?具體是什麼情況啊?給我們講講唄?」
相比起項目組的核心成員和幾乎可以說全程參與了測試的瑤瑤來說,這些普通研究員獲取的項目細節信息其實是不多的,這倒不是出於保密要求,純粹就是各個人的分工不同,也沒必要把所有的信息差都拉齊。
但是,項目中最有趣的部分往往就是核心成員才能接觸到,所以現在逮住了瑤瑤,他們也不會放棄八卦的機會。
聽到他的問題,瑤瑤歪著頭思索了片刻,又把頭上稍微有點偏轉的兔耳攝像頭扶正,隨後才開口說道:
「那我只能給你們講不保密的部分。」
「當然,當然,快說說看。」
一眾人圍攏在瑤瑤身邊,拿飲料的拿飲料,遞零食的遞零食,一個個端端正正地坐好準備聽她講故事。
這樣的場面實在是有些違和且滑稽,但在場的所有人卻都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聞道有先後,更何況在他們面前的是BCI技術誕生後第一個也是最完美的一個應用者。
瑤瑤從項目組決定要啟動大規模實驗說起,一直講到各個負責人前往全國各地進行神經契合度初測二測,再講到他們在涼山的見聞,所有人都聽得津津有味,過程中有些技術性的問題,只要不是太過複雜,瑤瑤也基本能夠答得上來。
對這些研究員來說,這是一次新奇而又愉快的體驗,一直到兩個多小時之後,阿紫的全SCOPE實驗結束,他們才一鬨而散去進行收尾的數據整理和分析工作。
走出實驗室的陳力看到這一幕,笑著捏了捏瑤瑤的臉問道:
「你不困啊?這麼晚不睡覺,下次你哥過來的時候該生氣了。」
「他才不會生氣呢,我可是在搞科學研究陳叔叔,結果怎麼樣呀?」
陳力的神情有些複雜,猶豫片刻之後回答道:
「怎麼說呢結果有些出人意料。」
「純技術上是沒有問題的,她對BCI傳輸的接受程度也很高。」
「但是,這個阿紫姐姐在綜合應用上跟你就差得遠了,她沒辦法把複雜的知識體系整合起來,所以如果說最終結果的話,其實是不算太理想的。」
「不過,這個姐姐在某些細分知識領域上表現出來的天賦很驚人----你肯定想不到她在哪個領域有天賦。」
「要不要試著猜猜看?猜對了的話,明天叔叔帶你和哥哥去買冰淇淋機----你上次不是說想要來著嗎?」
瑤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
「嘿嘿,我就是隨口一說而已不用獎勵啦,我猜猜看。」
思索了片刻之後,她回答道:
「是藝術方面嗎?」
以她現在的思維來看,首先,這次的測試雖然使用了更廣闊的資料庫,但本質上對各個類別的知識總結還是相對粗放的,從測試的結果中,也許可以看出某一個實驗者對「詩詞歌賦」具有天賦,但絕對看不出她對具體的五言詩還是七言詩有天賦。
其次,能讓陳力說出「你肯定想不到」這種話的,證明冉拉阿紫所擁有的天賦肯定是與她成長的環境不符的,而她能想到的距離那片大山最遠的東西,可能就是藝術。
陳力搖了搖頭,回答道:
「不是。我就說你想不到吧,再猜猜?」
「不猜了不猜了,陳叔叔,快告訴我吧。」
陳力哈哈一笑,開口回答道:
「是機械。」
「在剛才的測試里,她根據最基礎的鐘表知識,從頭到尾地推導出了三問表的機械原理。」
幾個小時之後,因為前期赫爾墨斯組織申請的實驗參觀權限要求,陳力將整理好的脫敏結果發送到了傑斯的電腦上,後者看著「三問表」那幾個字,靠倒在沙發上狠狠地抽了一口煙。
而一旁的皮德洛夫全然不知道這幾個字所代表的意義,還傻愣愣地對著傑斯問道:
「所以說,他們這次的實驗其實是失敗的?你看報告上寫的,沒有達到原訂的期待值。」
傑斯沒好氣地瞪了皮德洛夫一眼,隨後開口道:
「你知道華夏人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嗎?讓你好好讀書,你偏偏要去養豬。你現在也沒有養豬,怎麼連這種最基礎的鐘表知識都不知道?你之前賺的那些錢真的連一分都沒有投資在奢侈品領域嗎?」
「我買了很多槍,如果說奢侈品的話,我買過一隻17世紀的黃輪發火槍,那是古董中的古董,絕對算得上是槍枝領域的奢侈品。」
「好吧,你今天居然說服了我。」
傑斯從沙發上坐起身來,摘下手裡的表放到皮德洛夫手裡說道:
「看到了嗎?這就是一塊百達翡麗的三問表,所謂的三問,就是說你在按下這個機械按鈕之後,這隻表會用三種不同的敲擊聲告訴你現在是幾點幾刻幾分。」
「三問功能號稱是機械錶上最複雜的功能之一,許多制表商都會給自己的產品加上這個功能,用於抬高價格。」
「其實如果拆解開來看,三問表的基礎原理並不算太複雜,無非是多了一些用於蓄能的齒輪和鏈盤而已,但是,從無到有發明這個結構的表匠,仍然可以算的上是天才。」
「他所擁有的對機械的理解,如果應用在其他領域,也絕對能取得不俗的結果。」
「所以,你看到陳力給我們發的報告說的是『沒有達到預期結果』,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沒有達到預期最完美的結果』。」
「他們只不過是沒有找到第二個像楊奕瑤那樣的天才而已,如果從單領域來講,這個阿紫----見鬼,她的名字真拗口----她也已經夠到了天才的標準。」
「畢竟,資料庫里提供給她的只是非常基礎的鐘表知識,而她推理出三問功能的過程,才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而已。」
停頓了片刻之後,傑斯長長嘆了口氣,繼續問道: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什麼?」
皮德洛夫順勢問道。
「這意味著,他們所想要編織起來的那張『網』,真的是有效的。」
「而且,它的效果甚至還要比我們的預期更進一步。」
「那還不僅僅是一張網,還是一個篩選器。通過BCI系統,所有人都能最直觀地感知到自己真正擅長的東西是什麼。」
「現代社會中,關於人才的話題,我們最怕的事情有兩個。」
「第一個,沒有選擇;第二個,選擇太多,難以做出正確的那一個。」
「現在,BCI技術同時解決了兩個問題。」
「教育資源拉齊之後,階級壁壘將會隨之消失,所有人的選擇都是均等的。」
「而經過BCI系統的分類,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當然,不排除一些人雖然擅長某些事情,但他並不喜歡,所以最終選擇了其他的方向。」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用華夏的成語來說,這叫無傷大雅。」
「整個社會的試錯成本將會呈斷崖式下跌,而他們的發展效率,將會達到華夏----不,是人類有史以來的最高峰。」
聽到這裡,皮德洛夫終於也意識到了這份報告的重量,沉默幾秒後,他開口問道:
「那之前我們說的那個競賽,還要做嗎?」
傑斯無奈地笑了笑,回答道:
「實際上,這個競賽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但是對華夏來說,這是一次很好的宣傳機會。」
「所以,那就還是繼續辦下去吧就當我們給他們『幫幫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