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邊,楚雅和朱軒正小心地組裝著無侵入式BCI傳輸裝置,一旁的冉拉阿紫神情緊張,這樣的設備她從來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到底是有什麼用途。
電線、頭盔、顯示屏、還有一簇一簇看上去亂七八糟的電極她回想起以前在學校里老師給他們放的那些科幻電影裡的畫面,一瞬間便產生了許許多多的不好的聯想。
比如洗腦啊、比如器官買賣啊之類的,有沒有可能,自己等會戴上頭盔以後,就不再是自己了?
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卻正好踩在了瑤瑤的腳上。
「哎喲!」
「對不起對不起!」
阿紫連聲道歉,瑤瑤吸了幾口氣,擺擺手說道:
「沒關係沒關係也不是很痛。姐姐,你很緊張嗎?」
此時的瑤瑤所攜帶的是AVS/BCI集成一體化設備,資料庫已經有所擴展,出於安全性考慮,陳力仍然沒有將其接入網際網路中,但即便如此,巨量的數據支撐下,她仍然表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甚至遠超大多數成年人的穩重和成熟。
比如,她可以輕易通過微表情察覺到對方的情緒,就像現在她對冉拉阿紫所做的一樣。
「我我是有點緊張。」
阿紫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她不知道自己面前站著的這個小女孩是什麼身份,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她。
「沒關係,我第一次實驗的時候也很緊張,習慣了就好了----而且你還通過了之前的測試,沒什麼問題的。」
阿紫點了點頭,隨後又繼續問道:
「這是這是什麼實驗?」
「BCI傳輸實驗,就是通過神經電路把信息直接傳到你的腦子裡,這樣就可以跳過用感官接受信息的過程,讓信息傳遞的速度加快。」
「是洗腦?」
阿紫大驚失色地問道。
聽到她的話,一旁的朱軒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倒是楚雅直起身看向她,溫和地開口說道:
「說是洗腦也有一定道理吧,畢竟大量數據覆蓋之下,有些人確實會丟失部分記憶,看起來就像洗腦一樣。」
「但是,這樣的事情在我們這裡還沒有發生過----我們也不可能讓它發生。」
「我們對信息流速率和容量的管控很嚴格,絕對不會突破你大腦的承載極限的,放心好了。」
「再說,今天的測試也不涉及信息傳輸,只是一個神經通路測試而已,用的是白噪信息----就像你在耳機里聽到的白噪音一樣。」
聽到楚雅的解釋,阿紫信服地點了點頭,面前這個溫柔的大姐姐彷佛天生有一種讓人親近的能力,讓她完全無法反駁。
哪怕對方說的話,自己其實一句都沒聽懂。
經過接近十幾分鐘的努力,這套不算複雜的測試設備完成了搭建,楚雅負責設備連接,朱軒負責系統調試,而一旁的瑤瑤則儘可能詳細地給冉拉阿紫介紹著測試過程中的注意事項。
「測試剛開始的時候可能會有點頭痛,如果不是特別嚴重的話,可以自己忍住,但是如果你感覺自己快要不行了,那就得趕緊告訴朱哥哥,讓他把數據斷掉,要不然可能會有危險。」
「信息流開始傳遞的時候,你可能會看到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不用擔心,那些東西都是假的。」
「待會兒他們會把你綁在這個椅子上,這是為了避免你因為一些幻覺亂動傷到自己。」
「對了,過程中最好想一些開心的事情,神經通徑被占滿之後,你的大腦會不受控制地發散開來,如果你想著不開心的事情的話,那這件事情就會一直在你的腦子裡循環」
阿紫在腦子裡默記著瑤瑤說的話,生怕自己遺漏了任何一步,導致整個實驗失敗。
聽剛才那個叫陳力的人說,如果這次實驗成功,自己就可以跟他們一起去餘杭。
餘杭這是一個熟悉但又陌生的名字,自己曾經在課本上無數次看到過這個名字,也知道那裡有西湖、有雷峰塔、有白娘子和許仙的傳奇,可那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卻一無所知。
「好了,準備就緒了,準備開始輸入信號錨點。」
楚雅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考,一旁的朱軒也向她投來詢問的目光,猶豫片刻之後,她輕輕點了點頭。
隨後,一道柔和的噪音開始傳入她的大腦中,這種聲音就像是血液在大腦中流動時摩擦所發出來的一樣,絲毫不讓她感覺到厭煩,卻反而有一種催眠一般的魔力。
她感覺自己的腦袋越來越重,血液開始上涌到大腦中,血管的孔徑開始擴大,但那個小女孩所說的頭痛的感覺並沒有出現,反而有一種熟悉的充實感。
這種感覺,在她無數個日夜的苦讀時曾經也體驗過無數次,在那些寂靜無聲的夜晚,她就是感受著這樣的充實感入睡的。
幾秒鐘後,她腦中那些紛亂的思緒突然全部消失,隨後,一個無比熟悉的場景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條河。
河上高高地懸掛著一條鋼索,而她就站在朔風凜冽的河邊,靜靜地看著河邊那個瘦弱矮小的女孩。
是她自己。
她還記得,就在這一天,鄉里支教的老師跟她一起回到了自己家裡,在看到父親那副宿醉未醒的模樣之後,一改在學校里溫柔的作風,指著父親的鼻子罵了兩個小時,才終於說服他同意自己繼續上學。
送老師回去的時候,自己親自幫她系好了索道的卡扣,目送著她在對岸安全落地之後,才向她揮手道別。
可道別之後的自己卻沒有離開,而是就像現在看到的那個小女孩一樣,靜靜地站在河邊,看著遠方那被群山阻隔的方向。
那時候的自己,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阿紫突然陷入了一種迷茫,記憶的碎片不斷閃過,她想要去抓住,可每當伸出手,那些碎片就像冰雪一樣消融在了她的手心裡。
沉默地看了片刻,天上逐漸下起了大學,阿紫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於是便走了上去,輕輕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問道:
「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個曾經的自己顯然沒有認出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只是懵懂地開口回答道:
「我我想去上學,可是阿爸不讓我上學。」
「你為什麼想上學?」
阿紫繼續問道。
「我不知道老師說,我們應該上學,如果不上學,就學不到知識,學不到知識,就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
「可是命運我們這裡的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是怎麼樣的?」
「長大,嫁人,然後做家務,照顧丈夫,就像阿媽做的一樣」
「阿媽說,她過得不好不是因為沒有上學,而是因為沒有找到一個好丈夫,她不反對我上學,可是她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丈夫被人這樣罵」
「那你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阿紫打斷了女孩的話問道。
「我?我自己嗎?」
「是的,你自己。」
「我我不知道。」
「我想要的東西很多啊,我想要老師給我們帶回來的書,我想要新衣服,我想要一扇不會漏風的門,我想要像書里的圖片那樣乾淨的廚房----我想要用自己的碗來吃飯。」
「我不想要的東西也很多,我不想每次都走那麼遠的路去上學,我不想被人說我身上有味道,我不想老師生氣,我不想過鋼索」
「我聽說,過兩年,我們這裡就要修橋了,到那時候就可以不用滑鋼索了。」
「可是橋是怎麼架起來的?是誰架起來的?這麼大的一條河,這麼高的山,那些架橋的材料怎麼運進來呢?」
「好亂啊。」
「我還是回去吧阿媽還在等我吃飯。」
阿紫一把抓住女孩的肩膀,在這一刻,她突然回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是的,那時候的自己,就是這樣迷茫。
在學校里,和在家裡,她所面對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老師不斷的告訴自己,上學是為了讀書,讀書是為了學到新的東西,只有學到新的東西,才能走出這片大山,看到更大的世界。
可在家裡呢?
沒有人認為上學有多麼重要,沒有人認為她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這片大山。
是的,母親會在無數個夜晚裡就著昏暗的燈光給她把已經開線的書包背帶縫上一遍又一遍,也會藏起最後一條臘肉,等她放假回來的第一個晚上再洗淨蒸熟,或者在冷到徹骨的冬天裡,悄悄在深夜給火盆添柴,又把自己故意打開小口的窗戶關上。
可是,她卻完全不懂上學的意義在哪,就像她也不懂,冬天生火取暖時不能把房間密封一樣。
家裡的世界,是一間封閉到令人窒息的小屋,那裡面有可以取暖的炭火,但那樣的火,只會讓自己死在這間屋子裡。
只有門外,只有寒風凜冽的世界,才是她的出路。
所以,她願意為之不擇手段。
即使這樣,她也未必能從這場暴風雪中活下來。
這讓她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
然而,就在她陷入深沉的痛苦之中時,她的腦子裡卻突然想起了那個叫瑤瑤的小女孩的聲音。
「你會看到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不要害怕。」
是的,自己不應該害怕的,因為在這裡,自己才是掌控一切的主人。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下一秒,天空中飄落的雪花全部消失,而後,鉛雲被驅散,晚霞從山邊溫暖地照了過來。
緊接著,一座大橋憑空架起,取代了河上的那條鋼索,阿紫看向小女孩,對她說道:
「去吧,走過去,那裡有你要的一切。」
小女孩茫然地看了她一眼,隨後邁開步子走上了大橋,阿紫看著她越走越遠,但身材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高長大。
等她走到對岸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已經赫然變成了自己的模樣。
而她,正在對岸向自己招手。
阿紫突然明白了這一切的意義。
在那座小屋之外,確實有著足以把人凍僵的寒風,可是也有人,在努力地架起橋樑。
不,不是自己
阿紫突然從幻覺中甦醒過來,她睜開眼睛,任由眼角的淚水流下,隨後看向一旁仍在忙碌的朱軒楚雅二人,開口說道:
「謝謝你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