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希利組織開始研究怎麼去搶占未來,從而對華夏形成超常規壓制的行為相比,南島方面的行動顯得極其「小家子氣」,他們還在為所謂的「心戰」取得重大成果而歡欣鼓舞,卻絲毫沒有意識到,這種擴大化的輿論,從根本上,就是可以放任的結果。
在討論逐漸發展到最頂峰之後,所有的輿情最終匯聚成了一種聲音:
華夏官方不關注民眾的死活,置民眾健康於不顧。
為了證明他們的這條論據,網絡上突然開始流傳起一張匯聚了大量歷史桉例的長圖,其中涉及各種社會矛盾尖銳點,狂熱的追隨者們到處傳播這張長圖,試圖去說明這個國家的社會環境已經爛到了無可救藥的程度。
雖然只要稍加理性分析便可以簡單地指出這張所謂證據的荒謬之處,但在輿論的狂潮下,兩種其妙的傳播學效應開始發生了作用。
第一種,是倖存者偏差。
那些有能力對所謂的證據和輿論進行理性分析的人,往往具備更強的獨立思考能力、也具有更理性沉穩的性格,同時,這樣的特質讓他們在社會中承擔了相對來說更重要的角色,理所當然的,他們被分配了更重要、更複雜的工作。
於是,他們的閒暇時間便自然而然地減少,在這樣已經相對較少的閒暇時間之下,他們更傾向於去關注真正與自己相關的現實話題,而不是一個空穴來鳳、顯然會對自己的時間造成浪費的扯澹話題。
或者用一種更簡單的話語來描述:有能力去辯解的人沒那麼閒,他們不屑於去辯解,而沒有能力去辯解的人,往往就淪為了被帶節奏的對象。
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留在網絡和輿論平台上的那些人,往往就只剩下狂熱的節奏製造者,以及被裹挾其中的、想要反抗卻力有不逮的普通人。
倖存者偏差就此形成,最終的結果就是,網上的節奏全部偏向於節奏製造者一方。
然而,這還不是最終的結局,因為傳播學的另一個效應,是在倖存者偏差形成之後才開始發力的,那就是「沉默螺旋」。
「沉默的螺旋」這一詞最早出現在1974年《傳播學刊》上發表的一篇論文,它描述了這樣一個現象:人們在表達自己的想法和觀點的時候,如果看到自己贊同的觀點,並且其受到了廣泛的歡迎,那麼人們將會下意識地認為自己的觀點是「大眾化」的、「正確、合理的」。
反之,如果人們並未看見自己贊同的觀點,或者說即使看見了但是沒有多少人的支持,甚至遭受了不少人的抨擊、辯論,那麼人們將選擇保持沉默不發表自己的觀點。
也就是說,當「節奏」在輿論平台上占據主流的時候,參與到節奏中去的人數會越來越多,他們所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當這種聲音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那些倖存者偏差之外的、本來不想發聲,但迫于越來越嚴峻的形勢而需要發聲的人再想發聲,就已經來不及了。
至此,沉默螺旋正式形成,輿論的議程設置徹底被左右,風潮開始形成,並且難以逆轉。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想要去改變議程,就只有依靠強有力的外部力量來介入,比如官方、比如第三方監管者。
但,在當前的節奏下,有一個天然的缺陷註定了即使官方下場,也沒辦法去改變議程,那就是,這個議程的不可證偽性。
我說你做的不好,你怎麼證明你做得好呢?
你自己就是裁判,裁判拿出來的證據,難道有人會相信嗎?
我說你是結構性壓迫,你要是想證明不是結構性壓迫,就必須進行結構性的升格,讓所謂「受到壓迫」的一方獲得極為顯著的優勢。
如果從理性的角度來說,這並非壞事,因為媒體和輿論的作用就在於推動社會的發展。
但是,在當前全面互聯的輿論環境下,這樣的策略是完全行不通的,因為,那些節奏的發起者,永遠不會滿足。
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無論是節奏的發起者、還是他們的幕後主使者,亦或是受到衝擊的一方,都能看懂這個所謂的陽謀。
基於這種情況,南島方面甚至已經提前開始了慶祝。
他們沒有想到,己方為了轉移內部矛盾信手落下的一子居然能達到這樣的效果,於是,在這次所謂的「心戰」中投入的資源也越來越多,乃至於指揮部門從最初的經濟部直接上升到了行政院,參與人員的範圍也開始不斷擴大。
這幾乎是一場全面的勝利,一場迅捷無比的、壓倒性的勝利。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面臨衝擊的那一方,也是這麼想的。
尚海的一間出租屋內,羅曉明正在手機上與對面的網友激烈對線。
他本來根本不想參與這樣的討論,因為他是經歷過輿論教育的,心裡完全明白,這樣的輿論也就是一陣風,等風頭過了之後,大部分人都會忘記自己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
但是,他又不得不參與這次的討論,因為對面的網友,是他的女朋友。
事情的發生是突如其來的,在前一秒,他還在跟女朋友友好地交流著晚上要吃什麼,下一秒,女友就開始抱怨最近的菜品漲價,哪怕他已經極力去解釋這次的肉價上漲是前段時間丑國發起的糧食戰役的餘波,但對方仍然不依不饒地打出了那句讓他抓狂的話:
「有錢搞那種又危險又沒用的大飛機,就沒錢關注下窮人的生活。」
如果讓他自己來描述,他很難說得清楚自己當時是什麼一樣的心情,但在看到這句話的瞬間,他的腦子裡立刻閃過了自己之前作為大學生幹部前往偏遠山區扶貧時經歷的一幕幕場景,於是,他當場便暴走了。
於是乎,長達兩個多小時的對線就此展開。
「華夏還有多少人吃不上飯,一個金烏項目消耗幾百億的資金,這些錢如果分到我們手裡,至少每個人也能分幾百塊吧?你知不知道,幾百塊錢夠一個貧困家庭吃多少年了?」
「我當然知道,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但是首先,金烏消耗的資金是專項資金,並不影響其他資金的使用。第二,如果沒有這樣的戰略工程,你以為你的幾百塊錢還能買到菜?人家的戰略轟炸機天天懸在你頭上,社會秩序早就崩潰了!」
「為什麼會崩潰?北歐有戰略轟炸機嗎?他們就崩潰了嗎?他們維持的高福利政策還不是運轉得好好的?」
「你這種說法純屬喪良心,北歐、乃至整個歐洲的高福利是靠什麼維持的?他們吃的是帝國主義的老本,吃的是當年從第三世界國家剝削來的血肉,你別忘了,我們也曾經是被剝削的對象之一!」
「那又怎麼樣?我們曾經被外人剝削過,難道現在還要被自己人壓迫一輪嗎?」
「誰壓迫你了?你說出來聽聽?」
「我的老闆不是在壓迫我?」
「你的老闆是資本家,他們只不過是時代發展中的一個過客,等金烏上天之後,他們就是第一批被打倒的對象!」
「你是在偷換概念,金烏上天跟我老闆有什麼關係?」
「是你自己的認知邏輯不完善,你都不懂資源支配權和生產力矛盾的關係,你在這跟我說什麼偷換概念?」
「是,是我沒有邏輯,那怎麼聊點有邏輯的,這個項目是不是有危險性?搞這樣的項目就符合我們現在的生產力水平了?」
「你要這麼說,丑國當初搞航母、搞B2的時候,就符合他們的生產力水平了?生產力的本質是從資源來的,資源是打出來的!」
「呵呵,想不到你也是這樣的好戰分子。」
「我好戰?前段時間人家的航母編隊都懟到我們的臉上了,如果不是軍事實力強大了,你以為你還能安安穩穩地在這跟我吵架?」
「我是在跟你吵架?我只是想改變你的認知而已,為什麼在遇到問題的時候你要躲起來當鴕鳥?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意為自己的同胞發聲?你就一點都不關心?今天你不發聲,以後也不會有人為你發聲!」
看到這句話,羅曉明覺得渾身的毛髮幾乎都氣得豎了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開語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不配跟我說這樣的話。」
「我在十萬大山里徒步十幾里,就為了給偏遠住戶拉一條電線;我跟放羊的小孩一起吃過挖出來的野菜煮的稀粥,也吃過精準扶貧的母雞下的第一窩蛋;我親手挖過水井,親手修過土路,親自滑過滑索、登過你在短視頻里才能看到的天梯;我吃過苦,受過罪,接受過富人的捐助,也握過窮人的手,你呢?」
「你在空調房裡吹著冷風,吃著冷飲,抱怨奶茶漲價,抱怨衣服太少,嫌棄打車太貴!」
「是,我可以理解你是個從小在城裡長大的、被慣壞的小孩,但是我不能理解,你憑什麼在被帶了節奏之後,就能那麼輕飄飄地否認那麼多人的努力?」
說完後,羅曉明沉重地嘆了口氣,隨後熄滅了手機屏幕。
他仍然無法理解一次普普通通的航空發動機研發進展的發布是怎麼被帶到這樣的節奏上去的,就像他也沒法理解,自己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朋友,怎麼會那麼輕易地就說出那些讓自己感覺到荒謬無比的話。
認知的斷層,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但是,他無力去改變這一切。
手機上沒有新的消息提醒,他猶豫片刻後,點開了圍脖。
他並不想去對線,而是想去看看官方到底有沒有對這種顯然不正常的輿論做出反應。
然而,在熱搜榜上,他卻看到了四條讓他意外的信息,這些信息的後面,全部都標註了一個「爆」字。
「南島漁業署爆料:為阻止兩岸漁業聯合協議達成,南島行政院下令停止水產收購,此舉導致數十萬南島漁民失去收入來源。據悉,南島此前多地騷亂均與此有關。」
「南島『心戰』組織曝光,參與人員涉及最高決策層。」
「起底糧食戰役全過程:攻防、奉獻、和赤子之心。」
「金烏戰機安全性報告發布,總工程師發言:金烏安全性可靠,並且主要飛行空域在國境之外。」
看著這四條消息,羅曉明的神情幾乎凝固。
如果獨立來看,這四條消息毫無關聯,但結合現在的情況,這些毫無關聯的消息卻又組成了一套兇狠無比的組合拳。
你說我們不關注人民生活?嘿,你們的漁民因為一條行政令都快餓死了!
你說輿論節奏是為人民發聲?怎麼發聲的都是你們的人啊?而且,你們的決策層不想著怎麼去餵飽漁民,跑來關注我們的飛機動向幹嘛?
你說金烏項目的錢可以用來改善普通人生活,可糧食戰役中,我們的人是過得最滋潤的啊。
還有,你說金烏的安全性存疑,安全性報告在這裡了,看得懂你就看,看不懂也沒關係,反正我們壓根就沒打算在國內飛啊!
這四條消息,每一條都打在了「沉默螺旋」的三寸上。
布局的人壓根就沒打算要用所謂的反沉默螺旋策略來對抗輿論,他們是從根本上掘掉了對方的地基。
辯論?辯個屁。
掀桌子!
羅曉明不知道這一系列的證據到底已經布局了多久,但聯想到自己從各個途徑了解到的有關南島攻略的一系列信息,他突然恍然大悟:
這何嘗不是攻略的一部分?這何嘗不是一種文化形態的壓制?
只不過是那邊一些人自作聰明的行為,加速了這個本來應該押後的過程罷了。
他壓制住心裡激盪不已的情緒,快速用手機給熱搜界面截了圖,隨後直接用微信發給了女友,並且還在後面加了一句:
「錯了嗎?」
幾分鐘之後,羅曉明收到了女友的回覆,他的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地上揚起來。
對方的回覆只有兩個字:
「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