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手忙於應付陰都的事情時,葉舟也終於結束了與陳昊的這一場長談。
他也終於對兩國之間圍繞糧食進行的博弈有了一個完整的認識。
這並不是一次陰謀和姦計之間的糾纏,而是陽謀與陽謀的對沖,入局的兩方,其實從客觀的角度來說,無論哪一方都沒有失卻大國所本應持有的魄力。
華夏的對手在運籌帷幄,謀劃遍及全球、布局遠及未來,機變百出;而華夏本身,則立足根本,穩紮穩打,大巧不工。
如果不考慮立場上的差異,這一次的對沖,確實算得上是人類鬥爭史上的一個巔峰。
而實際上,這一次的鬥爭,也確實是在最終大規模訴諸武力之前的最後一次鬥爭。
無論哪一方失敗,進一步的事態升級都不可避免。
要避免這樣的升級,華夏唯一的機會,就在六鼻項目。
時間,是最重要的東西。
現在,距離基因編輯增產水稻項目結束還有兩個月,在這兩個月內,如果崑崙山那邊無法傳來好消息,那麼等待己方的,將會是一段極為艱難的時光。
想到這裡,葉舟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機感。
一旁的陳昊似乎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他默默地給葉舟倒上一杯茶,隨後開口問道:
「發現事情的關鍵了?」
葉舟點點頭,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這是前所未有的壓力,這種壓力的重量甚至遠遠超過那一次自己還在海藍時。
因為那時候的自己即使再怎麼焦慮,其實心裡還是有一條最底線的判斷的,那就是,大規模熱戰很難爆發起來,因為當時的雙方的力量對比仍然不是均勢。
但是現在,情況已經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只要一動,就必然是廝殺到底。
陳昊把杯子往葉舟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先喝口茶冷靜冷靜,隨後便自顧自地站起身,走到了客廳的落地窗前,一把拉開了遮光的窗簾。
陽光立刻灑滿了整個客廳,陳昊重新走到桌前,輕輕拍了拍葉舟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
葉舟一頭霧水地站起身,開口問道:
「去哪?」
陳昊頭也不回地說道:
「帶你去曬曬太陽。」
葉舟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葉舟現在的住處實際上是在某軍區的一個基地中,出門之後,兩人沿著居住區的道路一路向外走,經過營房、活動操場、又穿過幾座功能各異的樓房後,才終於來到了訓練場附近。
此時正是上午11點,一天的訓練正進行到最火熱的時候,兩人在訓練場邊緣找了個位置坐下,看著訓練場上奔跑作訓的新兵,默然無語。
良久之後,陳昊才開口問道:
「你現在是不是有種感覺,覺得我們國家的未來,就壓在你一個人身上,或者說,壓在一個項目身上了?」
葉舟愣了一愣,反問道:
「難道不是嗎?」
在他看來,丑國發起的這場圍繞糧食的戰役是必敗的,在基因編輯技術的加持之下,糧食增產已經成為了註定的未來,那麼很顯然,對方所圖謀的全球減產就不可能實現。
然而,對方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已經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其中包括但不限於貨幣信用、資金、同盟影響力、軍事影響力等等一系列的因素,如果一旦失敗,這些已經付出的代價都將失去意義。
這是巨大的損失,而他們勢必要想辦法彌補這種損失----無論是什麼辦法。
如果己方想要遏制對方的瘋狂,唯一的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利用某種壓倒性的優勢提前鎖定戰果,並且還要讓對方清晰的意識到這種戰果。
核威脅是一個極為有效的手段,但問題是,這樣的威脅,對方手裡也有。
沒有人願意去選擇同歸於盡的結局,所以,RSA解密,就成了現階段唯一可以替代核威脅的選擇。
按照這個邏輯推理下去的話,要說整個國家的命運壓在一個項目上、壓在自己一個人身上,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的。
然而,在聽到葉舟的反問之後,陳昊卻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點燃深吸一口後才回答道:
「所以我一直說,你對我們整個大局的介入還是不足----你太過於專注於技術領域了,這在短期內看是一件好事,因為可以用最高的效率去獲取最多的成果。」
「但是,長期來看,這樣的工作方式會把你壓垮的。」
「就像你現在回答我的,整個國家的命運就繫於你一個人身上,你自己好好想想,這可能嗎?」
「別說你一個人了,我們這麼大一個國家、這麼龐大的組織,難道會讓我們的命運由一個小小的六鼻項目決定嗎?」
「你知道你這種思維叫做什麼嗎?」
葉舟皺了皺眉頭,回答道:
「個人英雄主義?」
陳昊哈哈一笑,回答道:
「錯了,是機會主義。盲動、裝備至上、好大喜功、求快求全這都是機會主義的體現----當然,你還沒有發展到這個程度,但是,你也確實把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一項技術看得太重要了。」
「六鼻項目重要嗎?不可否認,很重要。」
「但是,它會是我們唯一的依仗嗎?它會是我們制衡敵人,讓敵人不敢對我們出手的唯一底牌嗎?」
「顯然不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的是,我們需要的不是同歸於盡的打法,我們需要的是能在最小傷亡、最小代價的條件下,遏制對方的手段,對不對?」
葉舟點了點頭,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充滿了自信,似乎對這一場可能會發生的戰爭毫不擔憂,可是他的自信是從何而來的呢?
葉舟想不明白。
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比RSA解密更能有效地終結戰爭了,因為這是唯一一個不需要戰爭實際發生,就可以將其遏制在搖籃中的手段。
「這就是我的問題。問題是,我們要怎麼去做到這一點?」
一旁的陳昊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你還是沒懂。告訴我,戰爭的本質是什麼?」
葉舟眉頭緊皺,片刻之後,他語氣低沉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帶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但是,如果你要說,戰爭的本質是人,我們的底牌是這些不怕犧牲的士兵的話,那我想說,你把戰爭考慮得太簡單、太輕浮了。」
「戰爭是會死人的,是要用真正的人命一條一條去填的,如果有一天真的打起來,我們面前的這些鮮活的生命,都會成為埋在泥土下的累累白骨。」
「我沒法坦然地去面對這種結果,這也是為什麼我要強調六鼻項目的重要性----如果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話,誰願意真正地去付出生命?」
「更何況,哪怕付出了生命,他們也很有可能換不回來真正的好結局。」
「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常規戰爭打到最後,一定會變成熱核戰爭,除非有一方能以壓倒性的優勢迅速結束常規戰爭,而顯然,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這是做不到的。」
陳昊微微點頭,回答道:
「我們確實做不到。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不需要做到這一點呢?」
「如果我們要做的,既不是快速結束常規戰爭、也不是核威懾呢?」
「我問你戰爭的本質是什麼,不是在問你『要如何才能取勝』,而是在問你,『取勝之後,勝者能獲得什麼』。」
「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甚至用一個詞就可以概括:生產資料。」
「所有戰爭的本質,都是在爭奪生產資料。」
「而生產資料最基本的承載體,是土地。」
「這也就是為什麼,核威懾會被視為最強、也最終極的威懾,因為這種威懾不僅對有生力量破壞力驚人,對生產資料、對土地資源的破壞力也同樣驚人。」
「所以基於這個邏輯,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戰爭的本質是爭奪生產資料,而終結戰爭的本質是獲取生產資料可能性的消亡。」
「那麼,我們就可以非常輕易的繼續推理下去:使得這種可能性消亡的方法,真的只有戰勝和自我破壞兩種選擇嗎?」
「顯然不止,因為游擊戰、巷戰和農村包圍城市,就是典型的解法。」
「並且,在技術發展到現在的水平之後,我們又湧現出了其他的威懾,這些威懾同樣可以在短時間內讓生產資料失效,並且對於人員的犧牲更少。」
「試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的敵人在向你進攻、甚至占領了你的領土的時候,卻突然發現,他占領得越多,失去的也越多,並且只有我們能夠逆轉這種損失,他還會繼續這場戰爭嗎?」
看著葉舟的表情,陳昊笑了笑說道:
「別誤會,我說的不是換家戰術,那太low了。」
「我說的是,對敵人生產力的直接打擊。」
「對生產力的打擊??用什麼方式??」
葉舟驚愕地問道。
「很多啊,有一些比較髒,有一些比較正,但目前來說,威懾力最強的一個是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