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軍營之後，陳昊看著葉舟滿臉平靜的神色，有些好笑地問道：
「怎麼了？今天大失所望？」
葉舟搖了搖頭。
「沒有，恰恰相反，很驚喜。這台機械外骨骼的綜合性能比我預料中要強得多，甚至在關節靈活度上我感覺已經達到完全無限制的等級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力反饋延遲的問題。」
「如果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在這個領域取得領先地位應該說是必然的。」
「那你怎麼還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我哪有不開心？我就是沒啥表情而已，因為我在思考。」
「呃思考什麼？外骨骼的事情？」
「不是。我在思考量子計算項目組的人員構成到底應該按照什麼比例。你看，我們的原則是國防領域人員至少要占20%，這是為了控制項目的主導權，但是，剩下的80%呢？」
「高校在讀的學生、各個商業領域的從業者、研究所的研究人員這些人的比例應該怎麼安排？」
「我們要追求最大化的效率，同時還要兼顧保密，這個問題很複雜」
聽到葉舟的話，陳昊愣了一愣。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其實他一直都還是把葉舟當做年輕人看待的，包括之前跟他聊的有關機甲啊、遊戲啊之類的話題，葉舟身上表現出來的那種少年心氣和年輕人特有的好奇心是無法掩飾的，也正是這一點，讓自己對待他的態度區別於其他人。
可是，在葉舟的身上，自己又確實看到了另一面。
剛剛做完了一件自己期待已久的事情，時間還沒有超過半小時，他就已經開始思考下一個問題了。
這種情況，就跟當初他看完H-20的飛行表演時一模一樣，在那個晚上，他也是馬不停蹄地給自己打了電話，詢問硫矽電池的進展。
這個年輕人，他把自己的情緒收拾得很好，好到幾乎不會因為任何情緒波動而影響他的下一步計劃的程度。
這是一種極其稀少的素質。
歷史上那些力挽狂瀾的人，沒有一個不是這樣的人。
問題是，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記得在一開始自己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毛毛躁躁的大學畢業生，做的很多事情都很欠考慮，甚至在自己這些人看來有些可笑。
現在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他已經成長為了一個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甚至可以總覽全局的角色。
這樣的成長速度，已經不僅僅是用一句「嘆為觀止」就可以概括的了。
非要說的話，他心裡隱隱有種感覺，那就是，這個年輕人真正經歷過的事情，恐怕比自己看到的要多得多。
想到這裡，他開口說道：
「這個問題交給總技辦來解決吧，你不要想太多了，保證自己的休息，精神上的壓力不要那麼大。」
「沒有，我精神壓力不大，我就是在學習而已。就好像你說的，總有一天我要站在戰略角度去思考技術發展的問題，那個時候需要的就不僅僅是技術了。」
「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啊。」
陳昊笑了笑，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說道：
「行路難啊，雄關漫道真如鐵，現在咱們就等著從頭越的那一天了。」
在兩人坐車返回葉舟住處的時候，總技辦一名叫做方勉的工作人員也來到了長安交通大學。
他此行的目標是要去邀請一名在量子計算領域具有突出研究成果的教授加入項目組，而這名教授，也正是之前公布了拓撲量子計算Jackiw-Rebbi零模成果的肖平教授。
兩人的時間約在了下午3點，方勉來到肖平辦公室的時候，對方剛剛從午睡中醒來。
見到方勉之後，肖平熱情地給他倒了茶、又給他讓到沙發上坐下，然後才滿臉笑容地開口說道：
「方同志，這次你過來找我的目的雖然你沒有明說，但是我基本上也能猜到，應該是國家在量子計算領域又有新動作了吧？」
方面點點頭，同樣笑著回答道：
「瞞不過您老，這次確實有一個新項目，不過這個項目的保密級別很高，我暫時沒辦法告訴您細節。我今天來，就是想代表國家和組織，正式邀請您加入這個項目。」
肖平微微點頭，沉吟片刻之後說道：
「保密要求我理解的，不過保密要求高到連我都不能說，那應該是個大項目了，上面的魄力還是一如既往地大啊。」
「其實你不用說我也能猜到，能邀請到我的，無非是在拓撲量子計算方面的研究，畢竟國內專業搞這一塊的人也不多。對了，老袁你們也邀請了吧？」
「是的，袁老已經同意加入了。」
「他同意了啊這老頭子還真是精力旺盛。」
聽到肖平的話，方勉心裡微微沉下去幾分，他沒有立刻接話，只是靜靜地等著肖平繼續開口。
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片刻之後，肖平開口說道：
「小方同志，今天既然你來了，我也能感覺到這個項目的重要性，但是，在這裡我也必須開誠布公地跟你談談我的想法。」
「您說。」
方勉謙恭地坐直了身子。
「好，現在我的情況是這樣的，首先呢，我年紀已經大了，在精力上已經大不如前，如果要再去進行高強度的研究工作，說實話，我是有心無力，效率也不高。」
「第二點，你不是專業人員，可能沒辦法理解拓撲量子計算這項技術中的難度，但是對我來說，這項技術在我的手裡已經做到極限了。」
「當然，我的意思不是這項技術已經到極限了，恰恰相反，這是一項前途廣大、具有寬闊應用前景的技術，只不過以我現在的能力，實在是沒有辦法再將其向前推進了。」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在做出Jackiw-Rebbi零模之後，我的研究水平就已經達到了巔峰，在之後會一直走下坡路。」
「坦誠的來講，我認為以我這樣的狀態，對一個激進的、布局長遠的項目是沒有益處的，反而會成為拖累。」
「所以，今天我只能給你拒絕的回答。不是因為我不想去做，而是因為我確實做不到了。」
方勉微微點頭，隨後問道：
「肖老，所以我能不能這麼總結一句，那就是您認為，以您目前的身體狀況和精力狀況，已經無法完成這一個大型項目了？如果我說，這個項目的周期並不長，也許只在一年之內呢？」
肖平愣了愣，他沒有想到對方口中的項目周期會短到這種程度。
一年的時間能做什麼？
對於其他領域也許確實可以做很多東西，但量子計算？
這是一個對人類來說完全陌生的方向，哪怕是在世界範圍內，每向前走一步，都意味著將黑暗的邊界照亮了一分。
從事這個領域的研究者，他們的身前沒有任何路標，也看不到任何有跡可循的方向，只能靠自己去不斷領悟摸索，所以其中的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在這樣的難度下，想要在一年之內做出成果，那已經不是困難，而是根本不可能了。
想到這裡，他越發堅定了自己拒絕的決定。
「一年時間短是短了，但是強度一定是很大的。就如同我所說的，我的精力已經無法進行高強度的研究主導工作了，如果我只是進去做一個打雜的人，其實對你們的意義也不大吧？」
方面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們沒有打算占用您的太多精力，實際上，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在基礎理論上的領路人。」
「您主要的工作，其實是利用您現在已經掌握的理論知識，為我們的其他研究人員鋪開一條道路。」
「或者我可以舉一個形象一些的例子，我們的飛機將要起飛，您要做的是跟其他專家一起，把起飛的跑道鋪出來。」
聽到這話，肖平的臉色浮現出疑惑的神色。
不需要自己主導研發？
鋪出起飛跑道聽起來，像是要自己去項目組裡當老師？
這算是什麼操作？
他並不是一個自傲的人，但哪怕從最客觀的角度來分析，他也覺得這有點大材小用了。
除非，項目組裡已經有了更強的技術人才？
可是，如果是在拓撲量子計算領域的話，國內還有比自己更強的嗎？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
「如果你們不需要我來主導研發的話，那誰會主導？國外的研究人員？」
「不是。」
方勉搖頭否認，然後繼續說道：
「肖老，我理解您的顧慮，您的擔心其實並不是精力啊、能力啊之類的東西。」
「您是在擔心，這個項目的難度太高，而且從專業角度來說，在短期內絕對不可能有新的突破，如果自己參與進去，最終沒有取得成果的話，您會留下遺憾，對嗎？」
肖平微微點頭，回答道：
「這是原因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就像你說的，我個人認為這種項目很難取得實際的意義，與其把我現在已經極其有限的時間揮霍在它上面，不如基於現有的基礎，為國家做一些更具有應用性、更能獲取短期利益的項目。」
方勉看著對方嚴肅的神情，臉上突然重新浮現出笑意。
停頓片刻之後，他開口說道：
「肖老，你擔心的事情我們當然也考慮過，所以，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們是肯定不會貿然邀請您的。」
「我在來之前看過您的密級權限，雖然我不能直接向您透露項目的具體信息，但是我可以告訴您這次項目的主導者。」
「我相信，您如果在之前有關注過這個主導者的話，那您是一定不會拒絕參與這次項目的。」
肖平的神情稍稍一邊，隨後問道：
「是誰？」
方勉微微坐直了身子，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語氣鄭重地回答道：
「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