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葉舟參與了與毛熊的最新一次談判會議,在這場會議上,巴拉諾夫研究所一改前幾次會議的強硬態度,在眾多條件上做出了讓步。
南天門項目組方面也沒有再堅持最初的條件,轉而提出了對方更容易接受的技術出讓條件。
這些技術出讓條件包括大白鵝、雨燕核動力發動機、最新的NK-32航發、以及一些還未公布的航空項目技術,在會議上,雙方初步談成了前兩項技術出讓策略,但對於其他更多的技術,則還要進行進一步的討論。
不過,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
會議結束之後,阿里克賽再一次跟西裝男人來到了研究所外的小路上散步,一直走到周圍再也沒有旁人的視線之後,阿里克賽才有些感慨地說道:
「這次跟南天門項目的合作大概是基本談成了,後續的談判不過是一些深入補充而已,我們的立場都已經確定,也沒有太多可以反悔回談的餘地了。」
西裝男人點了點頭,回答道:
「這個結果已經很不錯了,我們初期的目標已經達成,在技術出讓上也沒有太大的損失。畢竟,誰也不可能提前判斷出他們居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獲得這麼大的技術突破,能提前入局,已經算是我們的成功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然後繼續說道:
「我聽說,在祁連發動機發布的當天,南天門項目組就駁回了丑國方面所有的合作申請,甚至連邊緣領域都不打算讓他們參加,這一招實在是太」
「太噁心人了?」
阿里克賽補充著問道。
「是啊,似乎丑國也沒有因為南天門項目組的反悔受到太多損失,不過我幾乎都可以想像到他們的表情。」
「阿里克賽,你知道嗎?根據我們收到的信息,丑國戰略分析辦公室的主人又要換了。」
「這一次那個叫艾森的人倒是沒有死於什麼心臟病之類的意外,只是自己收拾行李回了鄉下,我估計他這輩子都不會再重新進入戰略分析領域了。」
阿里克賽點點頭,有些自嘲地說道:
「其實,在對對方的技術實力做出這麼大的誤判之後,我也應該收拾行李回鄉下才對,只不過以我們現在的狀況,我實在是走不開啊。」
「我不會讓你回鄉下的,我們還需要你。尤其是在南天門項目的合作上,我們更需要你。」
「如果這次的合作項目沒有一個合適的掌舵人的話,我們跟對方的合作恐怕只是單方面的給他們輸送利益而已。」
「這一點也是我希望你能做到的----不要單方面地輸送利益,而是要從他們那裡獲取到我們需要的東西。」
西裝男人的神情微微變化,停頓了片刻之後才繼續說道:
「我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會議上那個叫陳昊的年輕人對你和謝爾蓋說的那句話,他說,我們已經榮光不再了,一開始我還對這句話耿耿於懷,現在,我想法有些改變。」
「他說是對的,至少在某些程度上是對的,我們的榮光確實不如昔日,但這並不僅僅是因為我們的衰落,更是因為,他們崛起得太過快速、太過不可思議了。」
「一場勐烈燃燒的燎原大火,確實不可能認為一團篝火有什麼榮光。」
「但是,我們這團篝火,也曾經照亮過北半球寒冬的夜空啊。」
聽到西裝男人的話,阿里克賽罕見地沉默下來。
良久之後,他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老派的「白海」香菸,自己點上深吸了一口,隨後才開口說道:
「我們這團篝火就要滅掉了。」
「南天門項目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這次項目的意義不僅僅是在航空領域,更重要的是,我們要通過這次項目跟他們達成更加廣泛的合作。」
「以往我們的合作僅僅只是局限於資源領域,這是不夠的。」
「他們已經開始著手布局新能源了,一旦策略全部鋪開,幾十年之後,我們甚至有可能被他們一腳踢開。」
「技術,只有技術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從航空開始,我們還要做更多的事情。」
「就讓我們先把自己的矜持放一放吧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客觀地來說,這在歷史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西裝男人點了點頭,揮手驅散眼前的煙霧,有些感慨地回答道:
「是啊,這不是第一次了。」
「歷史總是不斷地再重演,連我也沒有任何辦法。」
「只希望這一次的大洗牌,我們還能儘可能地保有我們的一席之地吧。」
在與巴拉諾夫研究所的談判結束之後,葉舟沒有像跟星徽男人保證地那樣去收拾行李準備出發休假,而是跟陳昊一起,再一次來到了那個位置隱蔽的療養院。
在那裡,他見到了那個彌留之際的老人。
他終究還是撐不到祁連發動機正式上機試飛了。
不過,讓葉舟稍感安慰的是,在發動機試車成功之後,陳昊早就安排了專門的人員通知他結果,了卻了老人的最後一個願望。
這是試車後的第叄天,老人已經上了重症監護設備,心跳和血壓都已經降到了極為危險的地步,葉舟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老人的兒子給葉舟介紹了最後這幾天裡老人的狀況,根據他的說法,老爺子雖然身體狀況已經極度惡劣,但情緒卻一直很好。
「這幾天他一直在說,能看到發動機的試車結果,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也了了。」
「他讓我跟你說謝謝,本來想把你叫過來再好好聊聊發動機,後來一想你應該忙得很,就沒有去打擾你。」
「也是我的問題,我沒想到他身體狀況會惡化得那麼快,當時看到你們送過來的材料,他當天還專門讓我去給他買了酒來著。」
「其實他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能碰酒精了,他跟我說,買回來不喝沒關係,放在眼前看看,就當是已經大醉過一場了。」
葉舟沉默地點了點頭,眼神看向病床上那個已經乾癟到幾乎完全失去了血色的老人。
他的呼吸很平穩,但也很微弱。
葉舟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只是睡著了,是不是正在一場金戈鐵馬、旄頭戰空之後縱情歡飲、萬國同歌盛世的夢中?
沒有答桉,但似乎,答桉又無比清晰。
他在病床旁邊坐下,正打算去握住老人的手,但就在這一瞬間,老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伴隨著一陣陣急促的吐氣聲,老人似乎終於從那冗長的夢中醒來,他的眼睛看向葉舟,嘴裡發出含煳不清的低沉聲音。
葉舟輕聲安撫著老人,對方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一旁守候的兒子已經叫來了醫生,在初步檢查之後,醫生隱蔽地向葉舟投去了一個無能為力的眼神。
這只是迴光返照。
老人的身體,已經進入油盡燈枯的倒計時了。
隨著老人的眼神越發明亮,他的呼吸也漸漸平穩,十幾分鐘之後,他甚至主動坐了起來,讓醫生給他摘掉了呼吸面罩。
葉舟知道他有話要說,於是便把耳朵湊了過去,老人緊緊握住他的手,對他說最後幾句話。
「祁連發動機,核心熱部件工作的情況很好,但是,性能被其他結構件嚴重拖累了,你們要再多上點心。」
「扇葉散熱孔打孔模型,你們是照抄GE-9X模型的,這個模型很好,可是不適合熱部件改動之後的祁連。要改!」
「推力到了90噸以後,發動機喘振點主要集中在各個連接軸上,說明你們的精加工工藝還不夠,以後,要重點關注這個方向。」
叄句話說完,老人急迫地重新戴上了呼吸面罩,隨後雙眼緊閉,再也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
3月24日,凌晨1點,這個繼承父親遺志,為華夏航發事業付出了一生的老人,溘然長逝。
這一天,是葉舟的生日。
舊日的星辰隕落,新一天的啟明星,正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