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3月18日,發動機地面試車倒計時,72小時。
發動機總裝已經全部完成,即將開始吊裝上台,在這個時間點,花轎項目組召開了一場簡單但重要的會議。
會議上決策,對花轎項目進行有限度解密。
解密的決定是情報工作組跟技術組溝通多次之後才最終達成一致的, 考慮的因素主要包括叄點:
第一點,隨著發動機試車工作展開,保密難度進一步上升,並且無論投入多少精力,都已經基本無法保證完全不泄密,反而可能因為一些流出的錯誤信息導致其他難以預見的不良後果。
第二點,發動機已經全部總裝完成, 按照項目組決策成員及領導小組成員判斷,本次項目成果再次遭到破壞的可能性大幅降低, 成果已經初步錨定。
第叄點,與兩國的合作談判正在進行中,我方需要拋出一部分成果來推動談判進程,以對後續的南天門項目形成積極推動。
基於這叄點,項目組最終做出了部分解密的決定。
而所謂的部分解密,其實就是將項目密級從絕密降級到解密,可以透露部分不涉及數字的文字信息,可以透露項目總體進展,但不允許以圖片、視頻等方式進行傳播。
決定做出之後,官方媒體在當天便發布了有關項目進展的新聞,同時工廠內部也進行了解密,封閉式管理沒有取消,但所有項目參與人員都通過一次集體會議的形式被告知了項目的真實內容。
這次會議之後, 廠區內部陷入了一種普遍而廣泛的喜悅氛圍之中, 晚飯之後,隨便在項目封閉區的空地上散散步,都能遇見叄五成群地討論著的人群。
王虎也是這討論的一員。
在之前被網絡上的五十萬氣得夠嗆之後,他的心裡其實一直都憋著一股勁,總想著要多干點活、早點把他們正在做的東西拿出來,說不定就能把那些人的臉給打腫。
他是個純粹的東北人,也沒有太高的文化,讓他說一些高大上的理想啊、抱負啊之類的詞他說不出來,但每次跟工友聊天的時候,他都會說:
「你們別管外面的人是怎麼說我們的,你只要知道咱們做的肯定是大事就行。好好干,等事情干成了拿出撐過來卷那些人一個跟頭!」
而現在,他的想法已經實現了一大半了。
花轎項目的解密通知會一開,他第一時間跑回家裡告訴了老婆,隨後又馬不停蹄地除了門,找到已經聚集在一起的工友們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
此時的他正眉飛色舞地吹噓著自己的先見之明,臉上的神情寫滿了驕傲。
「我就說咱們幹的是大事,你們還不信!現在怎麼樣?花轎項目!知道花轎是什麼嗎?那可是南天門項目的子項目,是造大發動機的!」
「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我老王這輩子還能幹這麼一件大事!哎,你知不知道?那發動機裡面的軸承全是我操作銑的!我可跟趙工打聽過了,那都是關鍵部件,以後要搞電子簽章的!」
「只要以後時間到了要維修要保養, 全都得找我!知道啥意思嗎?我是第一責任人啊!」
一旁的工友善意地附和著他的話,其中一人調侃地說道:
「老王,你可別高興太早啊,以後維修保養要找你,要是出了問題一樣也要找你啊,你難道不怕?」
王虎豪爽地一揮手回答道:
「那有什麼可怕的!我告訴你,我手下銑出來的東西,一千件里都找不出一件有問題的,更別說我幹這活的時候是細了又細了!」
「真的,不信你去問趙工,他之前都跟我說過,我出的活兒是公差率最低的!」
「退一萬步講,哪怕是真的出了問題,找我就找我!大不了我包修!咱們這發動機上天之前還要測試,幾萬個零件難免有出問題的,難道還不能讓人返工了?只要讓我返工,我干拍胸脯說一樣的問題絕對不會出第二次!」
周圍的工友連連點頭,其實他們心裡的想法又何嘗不是跟王虎一樣?
雖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人,但他們對自己的手藝是有一份自衿的。
這種自衿,就如同劍客珍視自己的劍法、文人珍視自己的筆鋒一般。
幾人聊了片刻,突然有人開口問道:
「我聽說,咱們這次的試車是叄天之後?你們說,咱們是不是得提前做點準備?」
「那當然要提前做準備了!難道這叄天真就光看著啊?工具什麼的都準備好,手都給我練熟了,到時候有問題立馬就上,一分鐘也別耽擱!」
「嗨呀,我說的不是這種準備我的意思是,這是咱們第一次搞那麼大的項目,又是第一次試車,裡面總有點運氣成分。」
「要不然咱麼也燒柱香,拜一拜?」
聽完這話,王虎不由得愣了一愣。
輪船下水之前要砸香檳、飛機上天之前要過水門,這種儀式他之前也是聽說過的,但是發動機試車?
這還要燒香嗎?
不太對吧。
他畢竟長期都在黎明廠工作,身上早就已經浸透了邏輯之上的唯物主義理念,雖然對一些傳統的東西也尊重,可要聯繫到花轎項目上來,又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八竿子打不著啊。
他張了張口,想要制止,可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
他太希望自己親手參與打造的這台發動機能一戰成名了。
萬一,就是說萬一,拜一拜,真的能有用呢?
就算沒有用,有些東西求個心安,好像也沒什麼問題吧?
想到這裡,他開口說道:
「我覺得拜一拜倒也無妨但是,咱們拜誰啊?總不能這玩意兒拜保家仙吧?保家仙要能保這個,我他麼一天叄頓大豬蹄子給它供起來!」
聽了他的話,之前提出這個建議的工友笑了笑,回答道:
「拜什麼保家仙啊我意思是,拜拜先人。」
「拜什麼先人?」
「那就多了,什麼***啊、趙尚志啊、趙一曼啊到時候咱們燒香燒紙就一塊燒了,你心裡記得誰,就當是拜了誰吧。」
王虎點了點頭,沉默著應了下來。
心裡記得誰,就當是拜了誰。
只希望,他們也真的能看到吧。
希望他們能保佑我們的項目,一定要順順利利。
幾個小時之後,在午夜時分,黎明廠的項目封閉區內亮起了一簇火光。
保衛處的人立刻前去檢查,發現是王虎一行人在燒紙之後,又哭笑不得地暫時把他們扣了下來,報給了情報處。
葉舟這時候正在情報處辦公室里跟陳昊等人開會,剛好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便直接下了指令讓保衛處放人。
一旁的陳昊饒有興趣地看著葉舟,等保衛處的人離開之後他才開口問道:
「你這有點奇怪啊,一個搞科研的,看到有人在你的地盤搞封建迷信你居然也不生氣?」
葉舟笑著搖頭回答道:
「這種東西吧,以我這個唯物主義者的觀念來看肯定是沒有任何用處的,但是,如果從現代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像這種儀式性的動作,也確實可以給人帶來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咱們忙活了半年多,工人們都很累,突然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什麼、突然知道項目馬上要成功了,心裡和情緒上有一些波動是正常的,總得給他們一個發泄的口子。」
「另外,其實我也並不覺得這是一種迷信活動,你剛沒聽那安保說嗎?王虎那些人燒紙不是少給牛鬼蛇神的,是燒給先人的。」
「燒給先人的紙錢不能算是迷信,只能說是一種對前輩、對先人、對歷史的緬懷和敬意,要不咱們幹嘛還要清明節呢?」
「這是一種很樸素的感情歸根結底,就是希望自己有的東西,先人也能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