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著雞蛋詫異的看了眼三姐,鄭建國沒多久拜年對這位姐姐心存感激起來,隨著幾個大隊幹部到了大隊部門口,先是地委的梁書記再是縣委的羅書記到了公社曲書記說過話,他便被眾人簇擁上了早已停放在對面的大卡車上,一塊碩大的紅紙黑字板上寫著大大的喜報倆字,被用紅繩子綁在了車前面,而後面的大卡車上則放了面鼓和一套嗩吶班子,發現他望來徐平友揮了揮手:「扶好車子——」
「狀元郎跨馬了~」
隨著一聲陰陽頓挫的吆喝,鄭建國便感覺車子嗡的一震,前面頓時響起陣爆響,伴著翻滾的煙霧升騰著四散開來帶向遠處,身後的大卡車上咚咚兩聲鼓響,則是直直的撼進了他的心裡,神情恍惚間才感覺到了陣不真實,這個念頭也隨著車子開上大路,被迎面而來的涼風一吹消散,倒是想起了他的圍脖了。
大清早的街道上自然是沒什麼人,兩輛車子一前一後的加速進了縣城,速度放慢後面的車上又開始敲鑼打鼓吹起歡快的嗩吶,身披十字紅花的鄭建國摸了摸自己的臉,便感覺好似摸到了塊木頭,只是望著街道兩旁指指點點的人們,便努力的擠出個僵硬而的微笑,腦海中轉悠著的,卻是回到家裡要喝兩缸子的薑茶才行。
腦海中胡思亂想著,兩輛車子組成的車隊已經到拐上了車站前的府前路大街,便見到以頭間的善縣供銷社總公司開始,一條的紅色橫幅飄在了門臉之上,上面歪歪扭扭的用毛筆寫著行黑色大字:「熱烈祝賀我縣鄭建國同學成為齊省狀元!」
鄭建國被震動了,臉上僵硬的笑柔和了許多的望著道路兩旁圍觀的人群,只是以此作為開端,接下來郵電局信用社教育局物資公司公安局運輸公司法院糧食局直到火車站,道路兩旁無一例外的都飄著紅色的橫幅,除了上面的字跡不同外內容整齊一致:「熱烈祝賀我縣鄭建國同學成為齊省狀元!」
「鄭建國~」
一聲呼喚,路邊的人群中林金梅正揮舞著手臂,小臉仿佛抹了胭脂般紅潤,發現鄭建國望了過來,旁邊站著的寇陽羅蘭胡大龍幾人也紛紛揮動著手臂,鄭建國臉上不禁露出了個苦笑揮手致意,很快車子沒停的過去再看不見。
車子拐進三里堡大隊,大隊部前已經搭起了幾個大灶台,樓板廠的水泥地上,一溜的四方桌子擺開,七八個人正圍著宰殺好的豬忙活著,鄭建國只看這場面,便知道大隊裡是下了血本,不過請的除了地委縣委和公社的外人外,其他的流水席都是本村裡的,可這三百多口子人的開銷也不會是個小數字。
車子還沒停下,早已等候在旁的魏建然帶著兩個面生的中年男女到了面前,衝著身後的兩人笑著開口道:「鄭建國同學,這是齊省日報的郭同志和劉同志,他們想採訪你一下。」
「鄭建國同學,聽說你是想考工時才那麼刻苦自學的?」
中年男人眼睛不大耳朵招風,後移的髮際線上頭髮稀疏腦門發亮,一開口便是濃重的外地口音問過,鄭建國靦腆的笑了笑:「是。」
「???」
魏建然細細的柳眉一挑,圓圓的杏眼眨了眨便感覺這貨好像變了個人,下意識的看了眼旁邊的劉記者,後者已經滿是問號的甩了個眼色,自顧自的開了口道:「那麼,你是怎麼學習的呢?」
「看書——」
鄭建國說完後繼續靦腆一笑,魏建然便仿佛感覺到了什麼,果然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兩個記者無論怎麼發問,這貨都以是,嗯,啊的來應對,很快兩個記者互相對視一眼,劉記者開了口道:「好,那這次採訪,就到這裡吧。」
「嗯。」
應著聲目送兩個記者離開,鄭建國還沒開口,魏建然已經滿臉好奇的開了口道:「你不喜歡接受採訪?」
「我被吹了一個多小時冷風,現在嘴巴還不當家呢。」
瞅著遠處的兩個記者走向了梁書記和羅書記,鄭建國自然不會說他對這倆記者沒啥好印象,說完看到魏建然滿臉問號,揉了揉臉道:「就是說話不利索,魏老師,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
「沒有,你現在就可以去報導了,嗯,等過了這兩天也行。」
感受著前後左右人們的忙碌,魏建然將包里的信封拿了出來,一雙眼睛盯著鄭建國開口道:「歡迎你加入齊省醫學院,鄭建國同學,你的要求學校原則上同意了,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謝謝,謝謝魏老師。」
打開信封看著裡面的錄取通知書,鄭建國話還沒說完旁邊傳來了個聲音:「那個,鄭建國同學,你能拿著這個錄取通知書和書記拍張照片嗎?」
地委梁書記過來,隨行人員中自然有那熟悉這種操作流程的,鄭建國轉頭看了看眼前的陌生人,從口音中他能聽出這位應該是本地的,當即衝著魏建然點了頭過去拍過照,於是又一陣折騰後也到了飯點。
魏建然遠來是客,又是鄭建國要去學校的領導,中午的飯桌上自然少不了她的位置,連帶著兩位記者和地縣公社的幾位領導將大圓桌擠了個滿滿當當,鄭建國卻是沒有上桌子,而是在廚房裡扒著早飯時被郭炳河叫住:「蟈蟈你吃完飯別跑,你還得給領導們敬酒,他們大老遠的過來,不容易。」
「是,不容易。」
鄭建國跟著說了句,接著便見郭炳河兩眼圓睜,繼續點頭道:「嗯,我聽支書你的。」
「你這小子,行,慢慢吃吧。」
郭炳河還以為這貨陰陽怪氣的在說反話,瞅著他不像才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個燦爛的笑:「你這回可是咱們三里堡大隊的功臣。」
「全靠支書你栽培!」
鄭建國蹲下將塊豬肉塞進嘴裡吃著說著,郭炳河眨了眨眼後走了,一旁裹著個大圍裙的李鐵湊到旁邊:「蟈蟈,你說羊城那的手錶,四十塊錢一塊?」
「你想幹嘛?」
眉頭一挑,鄭建國咕咚將嘴巴里的肉咽下,一雙眼睛瞅著李鐵滿臉正色:「你別想那些,本錢就不說了,介紹信你有嗎?沒有介紹信你能買到票嗎?沒有介紹信你能住店嗎?」
「要啥介紹信啊,瞅准鐵路上的貨車,誰還堵你不成?」
李鐵滿臉沒當回事兒的蹲在旁邊,對於鄭建國這種按部就班的心態開始批判:「住就更好解決了,候車站醫院的又不攆人,大不了橋洞下也能湊合啊——」
「那要是被抓了呢?」
鄭建國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李鐵這麼個語氣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他的心情也就不是很好:「被抓了就得去勞教——」
「你不懂。」
李鐵臉一歪,滿是鄙夷的看著他開口道:「被抓就說是知青,想回家,以前王國懷他們在車站逃票就是這麼幹的,回家直接找貨車一翻,別說介紹信了,連錢都不要。」
鄭建國不知說什麼好了,這會兒的列車還沒提速,最快的時速說是八十公里,但是能開到五六十那就到頂了,普遍的都在四十公里這個速度上晃悠,手腳敏捷的在火車出站時就能竄上去,只有極少數的車次能突破一百公里,所以李鐵這個說法很有建設性,特別是他在點出王國懷的回家方式後。
但是,還有最關鍵的一點,鄭建國不相信這貨也解決了:「你們吃喝可以要,但是買東西是要本錢的,你們有嗎?」
「我們這段時間攢了四十塊錢了。」
李鐵下意識的說完,才想起被發財叮嚀過的事兒,迎著鄭建國的面色一陣忐忑,終是開了口道:「那個,你別告訴別人——」
「我不告訴別人,難不成你們倆打算用這四十塊當本錢?」
鄭建國沒想到這倆人竟然能想辦法湊出四十塊錢來,接著四下一打量就見卜發才在不遠處掄著輕飄飄的斧頭劈著柴,還不時的往自己看一眼,也就明白這貨應該是來找自己確認的原因,怕是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我不會告訴別人,但是你要是在外邊出了事兒怎麼辦?」
記憶中李鐵這貨後來折騰著開了家養殖場,不過那會兒已經是二十年後小李鐵都能跑著打醬油了,鄭建國也就感覺是自己這隻蝴蝶帶來的效應作祟,顯然李鐵並不這麼認為:「能出什麼事兒?錢都在發財身上,他總不至於為了這四十塊把我埋了吧?」
「四十塊不至於——」
鄭建國想說四百塊差不多就能讓那位眼裡只有錢的發財下狠手:「把你賣了應該是有可能的,我聽說有些地方的磚窯里都是外地人,吃都吃不飽穿不暖的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