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實在少見。
靈初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個年少時因為任性便能悄悄跟著父親的車隊離家遠行。
那個因為仰慕仙人而最終嫁到修真界的新婦。
那個以為良人可依卻所嫁非人的女子。
她也曾神采飛揚,也曾言笑晏晏,也曾滿面幸福。
最後卻落得那般下場。
當年二人一別,就再無復見之機,誰料今日卻在此見到了故人之子。
靈初目光在少年蒙著的眼睛上停頓了一瞬,聽出少年聲音里的微顫,不禁溫聲道,「我與你母親也算是年少時的故舊,她懷著你的時候,我也曾見過一面。」
說起來,韓朵兒懷著少年的時候,還是她診斷出來的。
茫茫人海里,居然還能再次相遇。
不得不說,韓朵兒母子與她的緣分倒是不淺。
「您……可是三清道宗的虞真人?」韓無妄忽然開口,神情裡帶著一絲激動。
靈初尚未開口,賀朝雲卻搶了些,驕傲的仰頭,「我小師叔如今可是元嬰真君!」
元嬰真君?
即使隔著布條,依舊能夠發現少年一驚,眼睛睜大了許多。
「不錯,我確實是姓虞,」靈初並不介意韓無妄口中的稱呼,只是有些好笑的拍了拍賀朝雲的肩膀,「你母親與你說過我?」
韓朵兒確實與兒子提過靈初的存在,但韓無妄記得最清楚的,卻是當年靈初結丹大典之時,他與一眾弟妹上三清道宗求藥。🐍🐝 ➅➈丂卄𝔲ⓧ.cσᗰ ♝☜
三清道宗的弟子因為門派有喜事,而允了韓無妄的求藥之舉。
那株靈藥,卻救了他妹妹的性命。
在韓無妄心裡,救了他弟妹,便等同於救了他。
可以說,三清道宗又救了他第二條命。
因此,當日本來不想多管閒事的韓無妄,在看見賀朝雲等人腰間的三清道宗令牌之後,才會冒險救人。
只因為她們出身三清道宗,而韓無妄自認自己欠了三清道宗兩條命。
「我娘曾經說過自己年少時的朋友,其中便有前輩您,只是晚輩不知前輩修為竟然如此高深。」
韓無妄所言皆是實話,韓朵兒只告訴了自己兒子曾經認識一個修仙的朋友,後來知道對方居然入了修真界的頂尖宗門三清道宗。
還戲言說過,韓無妄自己其實也見過對方,在她肚子裡的時候。
不過,韓無妄一直不知道,他娘口裡的一個修仙朋友,居然修為如此高深。
如今都是元嬰真君了。
「我當年曾求藥三清道宗,恰逢前輩結丹大典,是以如願得藥。」
韓無妄也是剛剛才將當年結丹大典的虞真人與母親口中的修仙朋友放在了一起,如今得見,韓無妄起身面向靈初,利落的下跪,正色道,「韓無妄,跪謝前輩施藥之恩!」
靈初手一抬,本來磕頭的韓無妄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止住,「施藥與你的人不是我,你無需與我行此大禮。」
當年結丹大典,宗門廣施天下,所贈的禮卻不是靈藥,況且,贈禮也好,靈藥也罷,捨出去的都不是她。
這個禮,她自覺當不得。
韓無妄卻固執的抬頭,「我銘記三清道宗的恩情,也記得當年施藥與我的修士,但我也記得,無論是三清道宗還是那位修士,都是因為前輩結丹大典之故,方才如此行事,我同樣牢記前輩的恩情。」
「哪怕不算恩情,前輩與我母親之間的交情,也值得晚輩這一跪一謝。」
言之鑿鑿,聲之切切。
靈初思及韓朵兒,終是沒有再阻止韓無妄的動作。
一跪一謝。
蒙著眼睛的少年神情舉止皆誠懇。
倒是一旁的賀朝雲,有些訝異,沒想到眼前的少年居然是半妖!
而且還是小師叔的故人之後!
賀朝雲不禁暗暗思索,看來這世間,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你母親她……莫非也在滄瀾城?」
韓無妄在這裡,那麼身為母親的韓朵兒,或許也在此處。
此言一出,卻見已經起身的少年脊背一僵,嘴角微微垂下,沉聲道「家母……在我年少時已經離世。」
靈初微微愕然,韓朵兒雖然不是修士,但當年嫁給那個妖修的時候,也是得了不少丹藥滋養。
容顏不老不說,身體也應當是康健無虞,只要無病無災,活到百歲不算難事。
若是好好將養,如今尚在人間也未嘗不可。
只是……卻得了這樣的答案。
靈初故人不少,但這般直面陰陽之隔的為數不多。
思及當年眉眼生動的少女,笑容滿面的少婦,怔然知曉懷孕的女子。
那是個生如夏花的女子。
靈初心境依舊平和,心底卻仍有波瀾微起。
聚散匆匆,別離時有,故人已沒,清風依舊。
風捲起衣衫鬢角,山谷里一時默默無言。
「為何離世的?」
「……為我。」
少年頹然,話雖未盡,卻已意盡。
如今世道,女子獨身帶著一個孩子求存不易,帶著一個半妖的孩子,更是不易。
凡人之間的傾軋尚且還好,只是這裡是東陸,是人族的地盤,除卻凡人,還有無數修士。
當年人族與妖族之間又有紛爭,只是凡人的韓朵兒帶著半妖的孩子,想來過得也不容易。
「生來如此,非你之過,」靈初沉吟了一瞬,緩緩開口,「你母親性情開朗,既生下了你,便不會後悔。」
韓無妄幼時,曾在無數次深夜裡,悄悄見過母親望著天上明月垂淚的樣子。
也見過母親望著他時,複雜難明的神情。
更見過母親沉默寡言的模樣。
當年因為他的原因,被修士追殺,導致母親生命垂危,最終在他眼前憾然離世。
當時的韓無妄,現在等韓無妄,都曾經無數次的問過自己。
母親生下他,是不是後悔過?
他在這個世上,是不是生來就是一個錯誤?
可如今,卻有人與他說,他生來無錯,他母親也不會後悔生下他。
韓無妄不知道他該不該相信,但那條蒙眼的布,卻洇濕了眼角。
少年垂著頭,背脊微微顫抖,周圍的人皆默然不語。
「當年你母親知曉你的存在,是笑著的。」
雖然是又哭又笑,但當時的韓朵兒,本是存了死志的,卻因為肚中的孩子,方才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三清道宗會放過韓朵兒,也未嘗不是因為這個孩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
修士欲行大道,自然也會貫徹這個道理。
不會不殺生,但輕易不會殺害有孕的存在,無論人族,還是其他,甚至包括草木的幼苗。
少年緩緩止住了顫抖,再抬頭,神情已是一片平靜,聲音透著沙啞,「多謝……前輩。」
韓無妄望著不遠處的靈初,隱在布條下的目光灼灼,手下意識的置於心口。
他終於明白,為何母親提起這位虞前輩,哪怕只是偶爾,卻總是面帶笑容。
原來,她是一個暖如春風的人。
只是想起,便令人心生暖意。
啦啦啦,今天是女鵝的生日!身為親媽,還是被書友提醒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言可能是後媽?(韓朵兒劇情線收尾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