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最後一屆

  曲龍江兩側青山依舊,雲霧蒸霞,獨乘竹筏而過,甚是雅致。只江山依舊,昔日為李長笑撐船的老翁、小翁,早化一捧黃土。

  墓都尋不到。

  李長笑親力親為,自個造了個竹筏,手持竹竿,輕輕一撐,竹筏順流而下,飄出數丈距離。撐船是一苦力活,賺得是辛苦錢。江中水流莫測,有時被捲入急涌處,一不小心,便有翻船風險。

  李長笑當初見那老翁輕鬆愜意,要那船快便快,要那船慢便慢,指西朝西,指北朝北,還道那撐船夥計,除卻累了些,苦了些,也沒甚麼了不起的。

  親自上陣,才發現大有門道。

  曲龍江上已無撐船翁。那場天災洪水之後,凌天半國雖得保存,卻仍有不少百姓葬身海水。人數銳減。又因與世隔絕,至今未曾緩過氣來。多處呈現凋零、破敗之象。

  到時草木瘋長,山更翠,水更秀,以至景色更美。

  李長笑看兩側岸景,心態已大不相同。遙想昔日,靈氣枯竭三百年他出山尋仇。便是從這條曲龍江,一路沿北而去,去往凌天城復仇。

  如今求變七百餘年…

  這些年間,經歷的事情太多太多。雜七雜八,他自己也難說清道楚。

  仙人…結束了。

  修士…死盡了。

  李長笑見證了一個時代的鼎盛。好似一切起點,便在這盤龍宗。他從皇子被貶為庶人,流放三萬里…途中卻仍是凡人。是入了盤龍宗,方才逐漸見識天地之廣闊,修士之璀璨。

  天上仙神千千萬。

  於李長笑而言,盤龍宗為修行之始。他順著江流而下,將竹竿一丟,一個人躺在竹筏中,衣角浸入江中,被水染濕。他毫不覺察。也不知心中想著什麼,就是靜靜看著眼前划過的一切。

  路過盤龍宗,他只遠遠觀,再不入遺址探尋。

  ……

  求變七百零八年,一月。

  李長笑離開凌天半國,搭乘一艘大輪船,抵達北岸。凌天北面本是沙漠,如今滄海化桑田,沙漠化綠洲。

  徑朝西北而去。昔日佛城化作佛國。今日正有一得道高僧,入坐佛台講述佛法,底下無數佛子聆聽。那高僧言道,有道為君不仁者,必將遭來滔天大禍。

  列舉百年前,那場駭人洪水,所言所講,好似親眼所見一般。李長笑遠遠觀之,見得那得道高僧,面貌俊逸,竟是五皇子李天余。他剔去了長發,容貌枯老,壽數已是無多。

  他輕述過往。

  待佛講事畢,忽對一側空氣道:「你既來了,何不一敘。」李長笑問李天余是怎麼發現自己的。

  李天余笑著說,他自修佛起,真絕便很準。許是人之將死,看得事情便會通透許多。當日夜裡,兩兄弟小聚一番。只李天余已然入佛,再不能私飲酒水。

  這場小聚,反倒是李長笑一人獨飲獨食。

  那日滔天洪水,李天余身為一國之君,卻獨自逃命。叫得父輩江山遭人如此踐踏,悲痛欲絕。又覺自己貪生怕死,枉為人哉。如此困頓中,無意間行到昔日的佛城。

  從此入寺為僧,再不問世間之事。曾經的功名利祿,求仙問道,具是兩空。每日念佛經,講佛義…如此而已。

  兩人相距一晚。李長笑嘆世道之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翌日,李天余送別李長笑。

  望著李長笑遠去的背影,李天余喃喃道:「我已脫離苦海沉淪,你卻沒有。」他回到廟下。默念佛經,再不多問。

  求變七百零八年八月。李長笑路過一片林子,是一片生長十分茂盛的果林。他猶豫一二,還是偷偷摘了兩顆果子解渴。

  忽聽一陣叫嚷,一孩童拉著一隻獵狗朝此奔來,口中罵道:「偷果賊,偷果賊,別跑!」李長笑大笑一聲,撒足狂奔。

  那孩童追他不到,氣餒萬分,跺了跺腳,無奈悻悻而歸。

  ……求變七百零八年十月。李長笑來到一座小鎮。依稀記得,這座小鎮曾經叫做「廊鎮」,他曾在鎮上買過一頭好色蠢驢。

  只小鎮改了名,換了姓,再尋不到從前痕跡了。李長笑住了一宿,空覺無趣。便出了廊鎮,沿著昔日常走得「北苑江」,徑朝北去。

  這一路上,他遇到走鏢客,行商戶。往來之人富貴貧賤皆有。一個個擦身而過,少有交集。

  求變七百零九年一月。

  這日正是大雪。

  山野間狂風亂吹,風雪一刮,真叫人臉皮生疼,好似有人拿鞭子抽一般。

  李長笑頂著風雪,來到了來去客棧。這客棧屋頂、前院幾乎淹沒風雪中。久無人搭理,看起來蒼涼破敗。

  他推開大門。「吱呀」一聲,刺人耳膜。見裡面座椅完好,卻空無人氣。灰塵已經積得好厚好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更久更久沒人來過。

  依稀記得。

  李長笑第一次參與求變大會時。他一推開這門,便有一嬌俏嫵媚的女子,站在櫃檯後面喊了聲「小郎君」。大堂中燃著壁爐,變法之士坐在一起聊天談論,對變法大會十分好奇。天南地北的修士互報姓名,互相結識。

  當時靈氣枯竭,但求變剛興。那從南向北的求變之路,無數修士加入其中。這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宛歷歷在目。

  李長笑一個人入坐來客客棧。熟絡的進入地窖翻找。在最深處找出半壇春冬梅香酒,一個人在殘破的客棧中獨飲。

  好酒入腸也入心。

  「這是最後一屆。」

  最後的修士,最後的求變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