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夜,鹿正康做了月餅。
三個小輩團聚一桌,門外,探進來幾顆老男人張望的臉。
「小弟子們,又在偷偷做好吃的?怎麼這麼不孝順,不知道給師叔師伯們送一份過來呢?平時真是白疼你們了。」
宸宸子率先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大師伯雪鴻子,三師伯長歌子,五師叔世軒子,六師叔傾觴子還有七師叔悵骨哀,唯獨四師叔沒來。
三位小輩連忙從榻上起身,宸宸子擺擺手示意他們坐好,鹿正康主動去搬來墊子鋪好,又去取來月餅茶水,一應得伺候著。
雪鴻子輕輕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小弟子,明天就是我崑崙法會,你今夜能突破結丹嗎?」
鹿正康點點頭,「能。」
一眾師叔師伯只是笑,大家團團坐好,喝茶吃餅,關心後輩的修行,過了一會兒,四師叔匆匆趕來,他的道袍上沾著玉石碎屑,「怎麼,突然叫我來?」
「吃月餅啊。」
「今天還沒到中秋。」
「真到了中秋,你沒時間吃餅。」
大師伯給鹿正康介紹,明日開始的赤樓鬥劍,怎樣的一個章程。
剛開始是找一個德高望重的劍仙前輩在赤樓舞劍,謙稱為拋磚引玉,實則是類似開幕的儀禮,這一次,邀請的是大檜天師,正一道的老劍仙,他雖然不是最厲害的,但他的步罡踏斗儀軌很好看,算得上是科班出身的正經道士,比崑崙宮這些閒雲野鶴要規矩,也比髯散人的劍舞漂亮。
大檜天師舞劍完畢後,是小輩們鬥劍,不同於幽墟鬥法,鬥劍是不設擂台的,自己站出來,向天下劍仙展示劍器,自然會有人找你比斗,這裡面也有個類似頭彩的說法,稱為煥新劍,就是第一個站出來,要面對挑戰的劍仙。這個人的壓力當然很大了,沒點本事是會被恥笑,乃至被一劍殺了也不是不可能。
雪鴻子對鹿正康直言,要他做這一次的煥新劍,站出去,一直打,達到沒人敢繼續上前為止。當初他就是這麼過來的,那是他第一次參加鬥劍的時候了,修道才三年。結丹的修為,去和金丹的修士們鬥劍,很難,但也很磨礪劍術。
在雪鴻子看來,這個小弟子遠比他出色,區區煥新劍,自然是手拿把攥了。
等結丹、金丹的小輩們鬥劍結束,就該元神大能們鬥劍了,這些都是早就有對手的,各自邀戰就是。元神鬥劍往往要很久,法會就只有一年,赤樓鬥劍的最長記錄就是一年,一直不分高下。那也是雪鴻子和髯散人的約定,假如真的有一天,他們真的不分高下,那就一起突破真仙。
為什麼要是不分高下呢?他們修道的時間長短有差異,快慢有差異,大師伯是更早一步晉升元神的,應該說,他的天賦似乎比髯散人要好,可他就是不同意,庸廉衣覺得,他在金丹境停留,為了磨礪心中劍道,比他落雪鴻匆匆忙忙晉升要來得穩重。所以,他們約定,一起晉升真仙,而且是在二人同等水平的前提下,這樣,誰先熬不住被天劫逼得飛升,誰就是那個笨蛋。
很簡單的理由。
鹿正康詢問掌門,那合歡島上燭龍卵如何個處理方法。
掌門只說,現在不急,已經派人去把六枚陰陽卵鎮壓起來了,四師叔聞言撇嘴,顯然他就是那個被支使的人。
大家暢聊許久,夜深了,鹿正康突然站起來,「弟子心血來潮,即將突破結丹,需要閉關數刻,怠慢師叔師伯們了。」
大師伯忙叫他快些去閉關。
鹿正康小跑回了自己的住處,從床底搬出五行酒,揭蓋痛飲起來,酒液下肚後,又化作酒霧從他渾身氣脈里流出,不多時,酒霧從屋子裡漫出來,很快,半個登仙台都被酒霧籠罩。
就好像是天落在了這裡,把雲也帶來,崑崙宮的師長弟子們在其中漫步,看到酒霧裡影影綽綽,無數的人,販夫走卒,王公貴族,朱樓木閣,湖畔楊柳地,摩肩接踵的行人穿梭,光影一霎又變了,是一重重山海,奇鳥異獸飛騰奔涌。
再看,似乎一切又被雪地覆蓋,大地發散清輝,比天上月更明亮,月光破碎在酒霧水珠細小的漣漪,變成無數燦爛交織的星河,一切又剎那熄滅了,光不見了,只留下暗淡,渾濁的影子,這影子裡又迸發出無數的光,天地人間的景象,又從黑暗裡湧現了,人也出現,樓也出現,樓宇越來越高了,無數仙人御劍往來,在酒霧邊緣,有明亮的藍,似乎是澄澈的天。無盡流淌的時間把行人拉抻成長蟲,一生的軌跡仿佛絲線。
無數人的無數絲線,就像是星河移動的眩影,世界是一片渾濁的沸騰的酒海,萬物湧現是一個細微的波瀾,出現的個人糾纏成海面上第二重的海,光影交織,在光影的變遷中,越來越複雜,澎湃,但最終,隨著一個酒海的浪頭徹底消失了。
宸宸子感慨,「此乃道境啊。」
一眾元神修士們紛紛讚許地點頭。
「真該讓老師們來看看。」
玄遊子疑惑,「師叔師伯,這不是海市蜃樓嗎?」
「不學無術!」大師伯忍不住戳了戳玄遊子的臉蛋。
陶然子一言不發,保持著克制的好奇心,不過,她阿爹悵骨哀俯身在她耳邊輕輕解釋:「這是你三師弟悟道的景象,是道在借用他的手筆,闡述道理,你看,小弟子的道,是紅塵道,紅塵乃宇宙之微瀾,一切倏忽出現,就好似浪中波影,最終也會消沒的。」
陶然子細聲細氣地問,「也就是,人世間終究會毀滅的嗎?」
「是的,世上沒什麼不會消失的,哪怕是很多人,看起來很厲害,可終究會消失。」
「那我們修真是為了什麼?」
「借假求真,要讓虛無如泡影的生命,變成真實,變成宇宙的海水,浪花出現,浪花消失,不都是海水的變化嗎?」
六師叔沉默著,他對師兄弟們說,「小弟子的天分比我高。」
「早就知道了呀。」大家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