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寧子對鹿正康的怪話是早已習慣了的,而且她自己也越來越喜歡說這類不著邊際的俏皮話,常把自己的師父唬得一愣一愣的。
她見鹿正康身側還擺著那罈子麥酒,於是很自然得沖這壇酒打個招呼,「小酒,許多日子不見,你同你阿爹過得還好嗎?」
鹿正康大窘,「這說的什麼話,我怎麼就生個酒罈子了,它要是我孩兒,你便是酒娘了!」
青寧子斜睨,「家裡有個酒鬼,自然會生出個酒兒。」
鹿正康被嗆得說不出話,只好不語。
小妖鼯鼠見這倆人拌嘴,它也不敢高聲,默默蜷成一坨,以期不發出動靜來。
此時長夜清好,正是情濃時。
鹿正康發現自己現在鬥嘴比不過姑娘,便嘆一口氣,將攜來的食盒打開,裡面放著四樣點心,一杯冰茶。
青寧子問他吃不吃,鹿正康搖頭,說自己還得辟穀,看著她吃就很好了。
四樣點心也都是創新菜,用法力製作的食物,對食材的性質、形態、結構、風味的處理是十分精巧的。
青寧子取出一枚潔白的方糕,看著像是用蒸熟的糯米揉打成型的年糕,表皮光滑,不過內里卻絲絲入扣,竟然是肉味的,有很強烈的肉香,米糕的纖維也與肌肉一樣,一束束,牙齒切割能感受到彈韌的口感。
「大廚,這塊糕,你有什麼說道嗎?」青寧子細細嚼完,看鹿正康一幅期待的樣子,不由得心緒暢快。
鹿正康得意,「這塊糕,我叫它小酥肉。用法力把米粉揉搓出肉絲,再將濃湯的味吊進去,雖然是米做的,卻比牛羊肉更解饞。」
接下來便是魚子口感的酸棗凍,青瓜味的餚肉,還有一枚帶花香氣的和果子。最後的冰茶反倒中規中矩,頂多算清甜爽口罷了。
這些東西,總量也很少,鹿正康看著青寧子一點點吃完,二人不時聊談,倒也很融洽。
鹿正康看出青寧子似乎藏著心事,女人總是很擅長藏心事的,他純粹是隨口一問,「青檸,你似乎有煩心事?」
「沒有啊,和你在一塊兒,我怎麼會有煩心事呢。」青寧子收拾著食盒。
鹿正康搖搖頭,這個姑娘,在他面前似乎總是毒舌,不過在旁人面前是很有模範的樣子,她是把自己又強硬又脆弱的一面展露在鹿正康面前。這種判斷,鹿正康是越來越確信了。
「讓我猜猜,是你宗門的問題,或許是你師父盛衍真人?」
青寧子緘默了一會兒,笑起來,正想反駁,鹿正康繼續猜測,「嗯,想必是因為我們的婚事……」
青寧子窘迫地反駁,「什麼婚事,你在胡說什麼?」
「也對,什麼時候準備婚事?」鹿正康對此頗為開明,「一切安排都隨你吧。」
「不必,阿鹿,你的身份畢竟敏感,不好這般昭告天下。」
「你不願行婚禮嗎?」
「我便是同外人多說兩句話都覺得疲累,在代師哥掌管春分山上下事務時,常有力不從心之感,然責任深重,不可不持,只有遇到阿鹿你,我才鬆一口氣。」
「所以你還是有事情瞞著我。」鹿正康攤手,「被我套出話了吧?」
青寧子氣得連連瞪他,卻也不曾真箇動手教訓,鹿正康便笑她還是大家閨秀的矜持氣派。
既然瞞不住,那索性便談一談,青寧子將宗門來信同他一說,自然也就明白了前因後果。
盛衍真人察覺到自己的親親弟子許下道誓,心裡著急,這些天連連傳信,尋根究底,青寧子奈何不過,只好說,自己心有所屬,佳偶天成,並已結丹一品,得崑崙宮前代道人們稱賀云云。這番解釋反倒讓盛衍真人忿怒,她自己受過道誓之苦,怎麼忍心看小弟子也落入坑中,然而,青寧子畢竟是春分山真傳,《然諾劍典》的正統傳人,她想要發道誓,誰也攔不住的。
因此,盛衍真人的意思是,要見鹿正康一面。
「哇,你師父真的好愛你哦。對了,你怎麼回復她的?」
「我說法會要緊,暫時不便抽身。」
鹿正康點點頭,「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用正事當推脫的藉口真是百試百靈,還挑不出毛病。」
青寧子惱怒,「你是將我當那奸佞小人嗎?」
「人之常情,哪算什么小人,再者,不論小人還是女人,都不好伺候。」
鹿正康對答如流,青寧子反倒不說話了,她轉頭對老老實實趴在地上的小妖鼯鼠柔聲說,「你這小妖,先前是受欺負了嗎?唉,誰叫某人心高氣傲,看不起我們這等庸良呢。小妖,你不如同我走,入道門內好修行,前途比在山野做一小妖廣大得多了。」
小鼯鼠瑟瑟發抖,「承蒙仙子垂憐,小妖自幼生在崑崙,長在崑崙,此地便是小妖家鄉,不曾遠離,這般重大決定,一時不敢擅專……」
青寧子溫聲,「我帶你去尋這山的大王,同它講理總是沒錯的。」說完,她將小鼯鼠提起來,起身欲走,想了想,把鹿正康的食盒也帶走。
鹿正康撓著頭看姑娘離開落水洞,他只是很無所謂地聳聳肩,把一旁的酒罈拿過來,抱在懷裡,繼續用法力溫養。
自封壇後,他晝夜不懈地給酒罈灌注靈氣,這都快一個月了,這些鐵麥粒總算發酵,當初使用的酒麴是六師叔的稀世珍藏,據說是能孵出酒蟲的好東西,鹿正康討來發酵鐵砂子,六師叔都說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或許得嘗試三五次,運氣很重要。
不過,鹿正康這次運氣還可以,這壇酒應該能成,已經有酒液聚集在麥堆的凹坑裡。
一壇酒,大師伯曾說,三分豪氣,三分文氣,三分痴氣,最後加一點血,便是十分的劍氣。釀酒的過程本身也是五行俱全的活計,水行浸潤、火行破滅、金行斂聚、木行生發、土行滋養交匯,草木精華,經歷浸泡蒸煮,晾曬貯藏,凝結絲絲的酒水,一壇酒,五行氣,愈是經歷春秋輪轉,愈能見精神。
六師叔的道,正是這樣悟來的,他釀酒,其實也是以酒為載體,把時空的故事貯藏起來。
鹿正康現在要的就是這一壇充滿心血的五行酒,當他揭開泥封痛飲之時,胸中自生萬頃的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