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十九章 劍心自成

  既然飛劍已經有了著落,鹿正康也不急,先拉著玄遊子一同去搜集食材,這才是最緊要的。他自己是要辟穀的,但玄遊子和陶然子卻得吃飯。

  二人在廣袤的崑崙山脈追索野物,尋覓菜蔬,一路上還能聊聊天。

  龍穴在主峰南面,雖然名字相近,但龍穴不是龍脈洞窟,而是曾經祖師豢養真龍的地方。

  這個世上絕大多數的真龍早已隨著上古的終末而消失,而今只在西海北端留下一座龍台遺蹟。然而龍的傳說一直都流傳著,也不時有人聲稱見過真龍種的驚鴻一面。

  作為天生異種,龍類是十分強大的生物,哪怕是蛟龍也不是尋常修士可以招惹的。鹿正康曾在楊國遇見一位斬蛟的劍修,他斬殺的那頭蛟龍也就是個崽崽,估計連三百歲都沒有。

  出去半小時,鹿正康也算是正正經經在崑崙山脈腳踏實地走了一趟。玄遊子來崑崙宮二十多年,最喜歡的就是找野味,他自己在田裡養的那些牲畜也是從山裡捉來的。

  崑崙宮弟子是這一片是絕對受尊崇的,他們一進入某位山間精怪的地盤,當地的主家馬上就會迎上來,有時候是熊羆虎豹,有時候是花精草神,乃至空中靈,古代異種之類,妖怪多樣性倒是很豐富,快趕得上東海的水族了,這對陸地生態系統來說,挺了不起的。

  這些精怪很熱情地想幫助鹿正康二人,但都被婉拒。事實就是,崑崙宮弟子完全是可以五穀不分,不參與任何勞動的,但祖輩的規矩定下來,就不能有折扣。地要自己種,打獵也得自己打,別看鹿正康身上穿著崑崙宮的道袍,可平時的換洗衣物,也得他自己製作,包括他去龍台取寶,可真正的本命飛劍也得自己煉。

  用掌門的話,大道之行,盡出其中。

  一個人的生命短淺,想要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修士的性命夠長,到了金丹境,大多就放慢精進的腳步,轉而嘗試充實自己,煉丹煉器,布陣畫符,都是要嘗試著學一學的。

  出門一趟,鹿正康發現自己有些走神,觀摩劍碑的後遺症還在,就是腦子裡不時會發散出一些對劍術的思考,而他又得專心於狩獵,一心二用,乃至其餘的雜念都被擠壓出去——他都沒精力去想念青寧子了。

  鹿正康心中推衍著劍招,乃至短暫地將意識轉回外道身,籍由梧桐界三千萬同心印的磅礴念力來鑽研劍術,每個受印人的一部分雜念被徵用在思考劍招上,這也是很厲害的運算力了。

  大師伯說得是對的,道在末節,隨著鹿正康的思考,每一道心意都磨礪得像劍器一樣純淨,他一身庚金法力受到這股靈機點染,愈發地活潑起來,原本駁雜的庚金氣開始變得精純,沾染著的天地氣機慢慢被鹿正康自身的靈機洗盡,變成獨屬於他個人的靈氣。

  劍心萌發,正是此時。

  鹿正康這時候正手握著鋼叉準備向一頭狍子盡力刺去的,可猛地就定格在了原地。一旁的玄遊子就眼睜睜看著獵物遠去,師弟像是中了邪似的。

  「小鹿,你怎麼了?」

  鹿正康沒有聽到,或者說充耳不聞,眼睛裡亮出燦金的光,慢慢化作森冷的白,白金二色交替閃爍,庚辛二氣互相轉化,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玄遊子聽到他的血液奔流如金石磨礪,聽到他的骨骼震動如大鐘轟鳴,聽到他內臟漲縮如風斬劍嘯,渾身神意勃發,法力從氣脈中流瀉出來,仿佛一個白金色的刺蝟。

  暗中跟隨的山間精怪發出驚恐的嘶叫,山林四處都迸發出哀鳴,飛鳥走獸,蟲豸浮游,一時間通通遁逃開去。

  玄遊子撓頭,「這是……悟道了?不會吧?這他媽也太誇張了大哥,我們就是出來打個獵,你待會兒還得回去做飯呢!」

  對於他的抱怨,鹿正康自然還是沒有聞聽,他感受著至妙之境。

  無邊變化的劍術,這世界底層的邏輯,空間和時間上的一個小小變量就能闡發出無數種應對的劍招。

  對凡間劍客而言,什麼是道。道是搏擊的規律,曾有越女語越王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門戶,亦有陰陽。開門閉戶,陰衰陽興。凡手戰之道,內實精神,外示安儀。見之似好婦,奪之似懼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騰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來,不及法禁,縱橫逆順,直復不聞。斯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

  一個凡間劍客要考慮身體的技法,內氣的運轉,對敵心理的試探,攻擊角度和閃躲的時機等等,從生理心理,時機等多方面的考慮,以奪取勝利之精要。

  然而這些對劍仙們來說,還處在術的地步。

  術、法、道,三重境界。

  術無窮,法無盡,道無名。

  鹿正康現在也只是處在術的地步。他借用赤天府的秘法,推演劍招,只不過短短一刻鐘,就將第四劍碑上展現的種種劍術境界學會,練劍成絲,劍光分化,劍氣化虹,這三招是第四劍碑的精要。

  劍術既成,就應當向劍法推進,棲情劍訣,一劍生萬法之要旨,便是以劍氣作為萬般道術的介質,以劍氣代替靈氣施法。

  而這就需要對道的領悟了。

  假如能見道,那麼一切術與法都是信手拈來。可凡人,哪怕修士,又有誰能看到道的本真。道德天尊都說,「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鹿正康明白,唯心世界裡,道對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這樣的世界有著極強的包容性,他腦海里的萬般法門,許多都不是出自這方世界的傳承,不還是照樣能成功運轉?

  大師伯說過,讓他把劍碑上的術練好,再回來對比,就能看出個人之道的差別了。

  棲情劍,雪鴻子的棲情劍和鹿正康的棲情劍,註定是不盡相同的。

  當鹿正康從奇妙的悟境中脫離出來,周圍的三丈方圓內的樹木土壤都已經被鋒銳的劍氣消磨成灰,他站在半空,被周圍的靈氣托舉著,一清醒過來,馬上就掉下來,落在坑底,恰好是站在半球體的最低點。

  坑邊,玄遊子探頭,舉著手裡一對野雉,「好師弟,你可醒了,這都小半個時辰了,快些回去做飯吧!」

  鹿正康小跑著從坑裡跳出來,再看周圍,天地雖還是那個天地,可處處都仿佛是道的軌跡,悟境不過三刻,世界在他眼中,已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