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有過去的,弗道子對自己過去,和自己親友的過去,闡述的角度始終保持在他自己的視角,很主觀,模糊了其他人的真實樣貌。
這讓鹿正康頗為欣喜,他知道,自己從弗道子口中聞聽的,關於他人的言語和評判是虛假片面的,他還可以通過與人的面談去了解一個人。隨意聽信別人對某人的評價是往往謬誤的,只有淺薄的人才可以被標籤指代。
青寧子在師兄口中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她像極了師父盛衍真人的當年。師父是把小師妹當作另一個自己去愛的。
「盛衍真人現在變了嗎?」
「她變了,在十九年前的雨夜。」弗道子揉著兩側的眉尾,「後來她就變得很開心,每天都開玩笑。那是因為我們青蓮劍宗的《然諾劍典》,一旦許諾,絕不能悔改。她被那個人臨死相求,讓自己永遠快樂……」
鹿正康回憶起自己,的確好像是見過那位盛衍真人。確實是很快樂,很純稚的人。
弗道子有些語塞了,他問:「道兄,你困了嗎?不早了,我們各自安歇去吧。」他自己知道,交淺言深,是很不妥的,他打算暫時避一避。
鹿正康也發覺不妥了,弗道子的話,暴露了他師父的一個心境缺點,這是很不應該的,而這件事,其實也是弗道子自己的心境缺點。
弗道子是來為青寧子在南牆上開一扇窗的,現在他自己也撞在南牆上了,輪到鹿正康該給弗道子開窗。
他可以選擇讀檔,回到弗道子說這句話之前的時間,制止他表達出來,但這個結的存在,比鹿正康能觸及的時間線更久遠,他沒辦法回到真正發生的過去給弗道子開導,而現在他們至少算朋友,不能坐視不管,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似的,那就該讓鹿正康撞上南牆了。
「弗道子老兄,你告訴我這樣一件事,真讓我難為極了。那我也相應,奉還你一件事。」
「不必,鹿老兄,我是很相信你的為人的。」
鹿正康擺擺手,「其實我……我有些喜歡青寧子。」
弗道子愣住。
下一秒,他攥著鹿正康的脖頸,神情憤怒如看到欺騙自己年幼女兒的混帳浪子。
「你!」
鹿正康很坦然,「我!」
「你怎麼敢?」
「發乎情,止乎禮,我怎麼不敢?」
「你這樣一個老怪,青寧子剛過二八年華!」
「我今年也就是十七,她也十七。」
弗道子傻了,他放開鹿正康,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人覺得他真是可憐。
「你真的十七?」
「我真的十七。」
二人又爭吵起來,今晚是不歡而散的。到了第二天,他倆見面,互相作揖,馬上又和好了。
鹿正康與弗道子繼續論道,他們很舒適的一起生活了兩個月,上午論道,下午去人間瀟灑,晚上回來談天。
兩個月,就是六十天,距離外道魔體塑造成形,還需要二十一天,距離成熟,還需要三百天。這是在平均每天一頭結丹妖獸的精粹灌注的前提下。
鹿正康每天放血一次,他的精粹之血,每一滴都是自己身體、靈魂特徵的象徵,這就導致了他的法力和精神都在不斷衰落。
「弗道子老兄,你也知道,修士每進一步,都可能會有災劫的。如果說每個人對應天上的一顆星,某個星星太亮,會削弱周圍的星辰的光,這種同類的光,其實比黑暗更可怕。」
弗道子點點頭,「當年我成就一品金丹,也經歷過命劫。」
鹿正康微笑,弗道子本是他化魔命劫里的一環,現在被他通過逆轉時空打斷,化敵為友,反倒成了他的助力,命劫不會簡簡單單結束的,在魔體鑄造的這一年時間裡,鹿正康絲毫不能放鬆警惕。
然而事情似乎發展地很順利,五月初的時候,弗道子拜別了鹿正康,他說,出門許久,再不回去,恐怕堆積下來的一些事務,會處理不完。
「你原來不是閒雲野鶴。」鹿正康笑著舉酒為他踐行。
「你原來也不是閒雲野鶴。」弗道子只是頗為神秘地笑了笑,也舉起酒杯。
二人遙遙站立著,正是雲高天闊的初夏,陽光清爽通透仿佛是把大千世界的塵埃砸入地面里了,鹿正康與弗道子可以清楚看到彼此。
「江湖路遠。」
「一路保重!」
弗道子飲下濁酒,將銅酒杯小心收入懷中,腰間佩劍飛出,他一步邁上虛空,借著劍光直入天際。
鹿正康把酒杯輕輕揉搓成了一個銅丸,拿在手上拋著玩,轉身朝月輪山的深處走去。
這裡已經慢慢有了一座新的城池的雛形,未來,也的確會是楊國的國度,名為新盛京。一直,這裡是有進無出,不對外開放的一個秘密城市。
在中秋這一天,楊國宣布遷都,國君由赤天府門徒直接帶來新盛京,這裡沒有王宮,這裡沒有貴族的府邸,這裡有的是一棟棟簡單規矩的房屋。
這是一個完全違反社會體系的建築群,完全由鹿正康個人意願建造的城市,這裡沒有城牆,不管貴賤,房屋都是統一形式和規格的,紅磚房,黑石路,城市裡沒有過多的色彩。這個城市沒有農民,沒有商人,只有兩種人,決策者,執行者。
這裡會是一個原點,從這裡將楊國的文明擴張,在修士集團的幫助下。
新盛京里,大量心印富集,人與人說話都不張嘴了,決策速度之快堪比生物計算機。慢慢就導致了新盛京里的人一個個木了吧唧的。
這裡的人活得像細胞,兢兢業業,只有聚集到一定數量才會有主觀意識,會有外來者,乃至癌變者,但很快就會被發現而消滅。這裡是心臟,是大腦,是淋巴,是一個權力與制度濃縮的焦土。
赤天魔孽,從來沒有標榜過自己是什么正道。
鹿正康不是閒雲野鶴,他會制止新盛京的普及,但也會促成新盛京的擴張。
暫時,為了保證外道魔體的安全,鹿正康不會有什麼大動作,新盛京倒是日漸繁華起來,尤其是山腳下的新月鎮,在楊國最頂級權貴資本的投資下,這裡開始雲集整個楊國,乃至周邊國家的商人,世俗的煙火氣隔著幾萬里都沖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