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逛青樓

  弗道子聽聞鹿正康的豪言,心裡暗笑:他這番話,豈不是在承認自己就是楊國變故的幕後主使?哪怕我已經十分確定,不過從他口中說出來,到的確印證了我的猜想。

  「沒成想,道兄竟也是心懷天下,有志改天換地的大豪傑。」

  鹿正康俯瞰人間,只悠悠嘆氣,「當了修士,遠離人間疾苦,可仍舊逃不出業力循環。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修士,或者仙人,總是會有類似的境遇的。我有說過自己是要改天換地嗎?大樹之下,自然會有藤蔓攀附。我的無心之舉,能讓人一夜暴富,也能讓人流離失所。弗道子老兄,我最欣賞你的,就是你那種可愛的愁腸了。」

  弗道子默然片刻,「……只是,我曾經歷過人間疾苦的。道兄說這話,要麼是從來樂觀,要麼是不曾目睹過生離死別。」

  鹿正康怔怔的,「你便當我生來樂觀吧。我這個人很奇怪,明明知道很多,卻對自己的過去不甚了了。我忘記了所有悲劇,眼見皆是奇蹟。」

  二人談心到了這個地步,彼此都覺得話題太沉重且無聊,於是便話鋒一轉,開始聊一些風月。

  鹿正康憋笑,「我早就想去青樓逛逛,弗道子老兄,你一個自封的出家人敢不敢與我同去?」

  「有何不敢,便是真正出家人,我也是敢去青樓的。」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沒想到也是個不老實的浪子!」

  「青樓是風月之地,又不是勾欄,我們去喝花酒,與女倌談談情,說說愛,多美好的事情。道兄莫想壞心思就是了。」

  鹿正康嘖嘖讚嘆,「你這板著臉說這種話,可太有趣啦。你門內的師兄弟、師姐妹們知不知道你竟是這樣灑脫的一個人?」

  「我沒讓他們知道,他們一知曉,必然有人稟報給我師父,到時候又要被她念叨了。」

  「你卻是個尊師重道的,一般家裡有人管著的男人在外都野得很。」

  二人談笑著,落在人間一座繁華的平原城市外,順著人群走入城中。這裡是楊國之外了,一個叫鄭國的小地方,這座泗陽城,因南靠泗水得名,算是這個小國的商業中心,物阜民豐,文教發達。

  沿途所見,人間百態,多有神情麻木者,比之楊國天差地別。

  弗道子嘆了口氣。

  「怎麼了?」

  「卻是不需要再說了。」弗道子只是搖搖頭,他心裡想的自然還是人間疾苦,不過想歸想,這不妨礙他與鹿正康一同拐進城裡最大的青樓。

  雖然是大白天,但這裡還是營業的,這其實是超出他倆意料之外,本來就是開玩笑似的說說而已,大家都想著這個點姑娘們肯定還在補覺咯,沒想到碰上一個業界先鋒,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還在經營這種不正經的行當。

  二人在青樓門口踟躕著,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鹿道兄,請。」

  「您也請。」

  「還是您先請。」弗道子表現得很客氣,周圍已經開始有人指指點點了,鹿正康神情詭異,「你是不是從沒去過青樓?」

  「……對!」

  「不用這麼大聲,好了,咱們進去吧。」二人在老鴇溫柔的指引下跨過了青樓的神秘的門檻。

  從外面看,青樓坐南朝北,正門在北面,院子卻安排在南面,所以直接一步邁進了樓里,沒有了緩衝地帶,讓人有些心驚膽戰。

  這裡面的布置倒是和酒樓是差不多的,三層結構,一樓大堂有布置了小型的觀景園林,若是在夜晚的燭光下說不定會顯得富貴堂皇,不過在白天,這樣嬌俏的貴婦看著也就是一個塗抹了過多喑啞脂粉的呆笨村女罷了。

  弗道子對鹿正康略略頷首,姿態輕鬆,對這些凡人的裝修手段,表示了最低程度的勉強認可。

  穿過一道小木橋,腳下有清泉流過,沖刷著各色的鵝卵石,在寂靜的白日的青樓里,這是為數不多的聲響了。

  一路上,老鴇只是笑眯眯的,並不如何言語,帶著他們倆穿過了有些浮誇的人工造景,隨後是一重重珠簾隔開的單間,過雕漆繁美的走廊,兩旁是長長窄窄的漂亮的黑漆金線格柵門,透過薄薄的,暗黃的窗紙,可以隱約看到一個個淑雅的女子的剪影,或站或坐,也有側臥傾躺,透過這沒有上鎖的門,不堪風吹的紙,客人會知道這裡面是一個個自己可以支配的,地位卑下者。

  尋常男人來到這裡,他們的興致必然是會膨脹起來的,就像他們的生產工具一樣,鹿正康只是對弗道子撇撇嘴,表示了自己對這個環境大差不差的滿意。

  從樓梯上二樓,這裡的一個個雅間更空闊些,終究他們是沒有上到三樓。

  老鴇把人帶到便退下了,徒留兩個男人在迷宮般複雜的走廊環道里漫步。

  這裡比一樓熱鬧些,不時有樂器琤琮聲透過珠簾與隔門傳來,曖昧的天光在一個個走廊盡頭傳來,在被無數人爭踩得吱嘎作響的地板上糨糊成乾澀又迷離的一灘,鼻尖能嗅到的是潤軟的梨花香,仿佛能把人魂靈兒都憑空勾起來三寸。人在地上走著,魂魄卻是踮著腳。

  這時候,鹿正康與弗道子互相看了看,知道這得分開一陣子了,在這種事情上,總是有無師自通的本領的,於是二人心照不宣地從一個岔口,各走各路了,甚至沒約定何時再見。

  鹿正康隨手推了一間門,進屋後還很貼心地將門關好。

  在這裡面,是可以點菜的,有一根拉繩,掛著一個升降的竹筒,把要吃的菜式寫在紙張上,塞進筒子裡,拉一拉繩,這就落到櫃檯去了。

  鹿正康在床榻上舒服地躺著,女倌也躺在他身側,就枕著他的手臂,這是一個乖巧的女子,原本是在彈琵琶的,琵琶已經放在一旁了。在這種無言的時候,鹿正康只是很安靜,她也很安靜。

  他捉住女人的手,捧在掌心左右翻看,凝視著人的皮膚,手背的皮膚,那種細密的微微的褶皺,藏匿著毛孔的皮膚的溝壑,連綿像是一張網,不過,更像是什麼水波一樣,清漪。

  昏暗的室內讓人覺得不暢,可又有一種幽閉帶來的隱秘的甜美。

  她似乎睡著了,側著頭,閉著眼睛,呼吸噴在鹿正康中規中矩的耳廓上,氣流擊打著柔軟的皮與骨,與深處的耳膜震顫著共鳴。

  鹿正康殊無什麼特別躁動的反應。

  「你會彈琴,會唱詞嗎?」

  「會的。」

  「我一直很好奇一些詞牌名究竟是如何的面目,我寫,你唱給我聽。」

  「好的。」

  這種客套讓人舒服,就像是忠誠的老朋友,萍水相逢,不過保持著一種青澀的態度。誰也不依賴誰,誰也不會真正愛上誰。在青樓找不見愛情,只會讓人發現自己的自私,妓女只是一個嫖客用來愛自己的載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