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鹿正康落地,他那鹽裔的身軀就已然復原,截斷的肢體化作一道明亮潔白的活鹽回歸他的傷口,使得他能斷肢重生,可隨之而來巨大的虛弱感讓他根本站不穩,直接趴在了地上。
誰能想到,BOSS都已經爆戰利品了,卻還有二階段,或者說,多面肉球與毀容哥竟然是兩個不同的怪嗎?
毀容哥雖然說話語氣慢吞吞,聲音也磁性沙啞,可下手卻極度狠辣,鹿正康方才還打算聽聽他的遺言,現在都差不多該給自己準備遺言了。
遇到意外的險境,鹿正康並不為此突發的起因感到驚詫。他在任何時候都不為意外感到奇怪,畢竟這樣的意外,他遇到的實在多了些。危機當頭的時候,假如還要花時間自怨自艾,那未免太放肆了些。鹿正康只想,脫離戰鬥,觀察敵手,分辨弱點,然後把自己受的痛都百倍地還回去。
毀容哥那一張仿佛半溶解的蠟燭般的面孔依舊在表述著非常複雜的情緒,可實在太醜了,以至於看不懂他想表達什麼。
面部語言這種東西也是基於基本的長相的,毀容哥的面部語言顯然和正常人類的版本不兼容。
他還在說些什麼,鹿正康無暇聽,他翻滾著,躲開石質藤蔓一連番的刺擊。這些藤蔓並不是全部都活了過來,還要許多依舊僵硬著,而活過來的那些藤蔓也不是整根的,很多只是上半截能動,鹿正康在寬闊的藤蔓球內部奔逃,追著他的藤蔓大概是二十來條。
尖刺一樣的藤條勁射往來,彼此的速度也不一致,有些總能比鹿正康快一步,給他添上新傷口,有些卻死活追不上。
鹿正康虛弱之極,思維都遲鈍起來,手上揮舞盾牌的速度倒是不慢,可總不能完全抵擋所有攻勢,一旦他朝著藤球外跑,就會被瘋狂攻擊,他現在不能冒險,只能是找尋反擊的機會。
先前他插在多面肉球上的火把這時候落在頭頂藤蔓的空隙間,鹿正康一抬頭注意到了,於是摸出腰間棱錘,一把甩去,將火把打落,在半空,他躍起,接住火把。
這一條核能火把依舊沒熄滅,燒得紅紅的,亮亮的,其發散出來的光讓追襲鹿正康的藤蔓都有些瑟縮,遲緩起來。
鹿正康舉著火把朝毀容哥的本體衝鋒。
在這樣決定勝負的時刻,他的思緒再一次飄遠。鹿正康看到的景象,是無數死在礦坑裡的死者們生前點滴的記憶。
在不朽仙城墜毀前,這座城市是欣欣向榮的,更在十年前,這座城市還叫武帝城,坐落在一個天圓地方的宇宙,某一塊虛空陸地上。一種名為元氣的能量賦予這片陸地上的生靈以強大的實力,這片大陸上遍地都是出色的武道家,武帝城更是不例外。都說武帝城中無庸人,而他們的王更是蓋世強者,清掃六合,鼎立江山。
直到那一天,天地間的元氣驟然跌入低谷,武者們在一夕之間變成凡人,王朝分崩離析。又一年後,尋仙的道士們橫渡虛空來到這片大陸。
有一些道士成了武王宮裡的座上賓,他們說,元氣都被陸地本身抽走了,於是王徵召萬民,開採靈脈,試圖將被封鎖的元氣解放出來。
武帝城下就有一處靈脈,道士們安排了八個礦坑,是按照紫薇帝星與北斗七星的順序安排的。在礦坑開挖的那一天,一道紫色的隕石墜在武帝城西郊,道士們說,這是天人感應,天降仙材。
那一天起,武帝城改名不朽仙城。
也正是從那天起,城中百姓被分成了兩種人,一種是有仙根的,一種是沒仙根的,有仙根是可以免除勞役,沒有仙根的必須進入礦洞做工。然則事實上,所謂仙根是什麼,沒人知道。
鹿正康所見的只有兩種人,施虐者與受虐者。道士、軍士、王室,他們強征百姓,而在仙根評判標準模糊的前提下,體制的推行極度混亂,施虐者用仙根的名義進行赤裸裸的剝削,而底層人則用不幸的命運來消磨自己的抵抗性。
那顆墜落在西郊的隕石里藏匿著星之彩,道士們將星之彩植入有仙根的人體內,美其名曰煉仙藥。確實是有成功的案例,星之彩會吞噬人的精血,產出一枚枚「仙丹」,這些丹藥吃了就能延年益壽,而且可以用作元氣的替代品,恢復武者的實力。
毀容哥是最成功的仙根了,他天生雌雄同體,可以用自己的受精卵催生仙藥,他被安置在天樞洞,遙遙對應安排在王宮地下的紫薇洞,在靈脈特殊的輻射下,星之彩蓬勃生長,他的身軀也開始扭曲畸變。
道士們將他植入丹爐中,也就是藤蔓球,以此就能高效地生產仙藥。
毀容哥從沒有一刻不恨那些施虐者,但他無力反抗。
直到前天,宇宙破滅,不朽仙城的投影墜入無名之島。昨天,死者開始蘇生,毀容哥是礦洞裡第一個醒來的,他將那些施虐者的活屍,那些道士、監工、軍士,通通吞食,形成了多面肉球。
鹿正康借著零零碎碎的冤魂記憶梳理了全過程,雖然還有一些衝突、混淆的地方,並且依舊有許多不解之處,但他總算是明白了這座城背後的故事。而等鹿正康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把火把捅入毀容哥的肚腸里了。
火把雖然軟弱,可依舊將這些柔軟的內臟絞成了碎渣。
毀容哥的身軀因痛苦而抽搐著,他略略抬起頭,好能注視著鹿正康,哪怕其雙眼早就消融了,可目光這種東西卻還存在的,鹿正康確乎感覺他在打量自己。
「外來人,你說,這世上,有真心人嗎?」
「不知道,不在乎。」
「你不曾愛過一個人嗎?」毀容哥的嘴裡湧出血與內臟碎末。
「當然愛過,現在還愛著。」
「那你們一定很幸運。沒有被摧折的愛啊。你能幫我個忙嗎?」
「……說吧。」
「請把我的頭,帶到……」
「你的頭已經被你爹預定了。」
「……」毀容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