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覺得此刻,這些在決鬥場觀眾席上吵嚷的泰坦們,他們的心情一定很容易理解。當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十二位主神投降後,心裡複雜的情感,一定和地球人得知核武器被rA9掌控時的心情一樣。
這種戲劇感讓他有些想笑。首先他想聲明,自己不是喜歡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那種壞分子,只不過喜劇效果往往是來自於那些無害的反常事件。而眼前出現的景象,多少讓他自己也感到怪異的離奇。
決鬥場是一個球形建築,環形階梯狀的觀眾席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比斗區卻安排在一個晶壁盤裡,不但安全,而且環境多樣。
克洛諾斯默不作聲就把決鬥場景換到風暴將臨的臨海懸崖,冷峻的黑曜石被海浪拍擊成尖銳的觸角,這是一處陰沉沉的海灣,角鬥士登場的地方在懸崖之上,二人相距不過方寸間而已,狂風呼嘯如怒,吹得衣襟能繃在體軀上。
碩骨·林中飛燕在麵條國里,把霜齊的屍骸輕輕放在智慧樹下,神火靈魂石陣列灑下淡藍色的微光,611被朦朧在這一層幻霧裡,仿佛埋入長草里蜿蜒的白蛇,銜著春果,神色都活潑起來,甚至,還隱約嘆了一口氣。她的存在,靈魂已經離去後,軀殼又被遮掩,這時候,竟不能將她與一顆洗淨後的白色雨花石有所區別。
她似乎是在這裡生長起來了,她對宗教的無限渴望在這個近神的時刻,沖開了生死的迷霧,碩骨看得清清楚楚,霜齊她在生長,她體表長出細細的毒蛇的鱗片,眼角淚水漣漣,嘴唇翕張著,仿佛在敘說睡前的小故事,而她的消失的魂靈也出現了,從死骸骨里飛出來,歡笑著圍著靈魂石陣列這顆精密美好的金屬大樹飛舞盤旋,碩骨一直望著她,而她也看到了碩骨,就飛下來,投進他懷裡,二人深情地對視著,輕輕廝吻。
兩個軍士扛著外殖裝甲跟在唐金身後,一併來到碩骨側方,看著他摟著空氣,閉著眼輕輕搖晃頭顱,孤獨的嘖嘖聲不停。
「咳咳,打斷一下。」唐金拍了拍碩骨的肩頭,「來看看我們為你準備的第九代Ⅳ型外殖裝甲,漂亮極了,用了你家人的靈魂,絕對能配合好你的實力發揮,以後就專屬於你。」唐金說話帶著一點機械音,沒辦法,他的喉部發聲裝置有些老化了,他還沒來得及修,否則,他的語氣應該會更有人情味些。
碩骨發了個寒噤,睜開眼睛,憂鬱而惆悵的凝視著霜齊的肢體,沒什麼感想,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念頭了,正如鹿正康所說的,生活有一股子慣性,他已經徹底沉浸在慣性里了,不用費什麼心情,不用有什麼悲歡,麻木著就能任憑時間把周圍的一切安排好。
唐金看出他心不在焉,於是好心提醒道:「你還是打起精神來好些,嗯?你要是輸了,那必死無疑,不單你要死,還有這個女人,她的人格,還有備用的身軀,都會被銷毀。哪怕你自己沒什麼鬥志,也該為她打起精神來。」
碩骨抿著嘴,扭頭與唐金對視。
殺人如麻,屠星滅種的劊子手唐金,裁判所執行官,懲戒騎士唐金,一個好運氣的瘋子,他這樣的人血管里流淌著鐵與罪,可依舊被碩骨的目光嚇得屏住呼吸。
被一個神級生物駭得陷入僵直狀態並不丟人。
唐金只是遺憾,「看來我們為你準備的裝甲你用不上了,對你來說,那東西只是拖累吧,不只是那些魔法和金屬,還有你家人的魂魄,親情對你也只是負累吧?真是無情的可憐蟲,沒有信仰的人是不是真正活著的。」
碩骨把話聽進耳朵里,沒有品咂,也沒領會到唐金的話,他的皮囊下是一個空鼓,只是悶悶的,「對手在哪兒?」
唐金咧嘴,「不錯。來吧。」
……
無間的地獄,靛藍的毒火從鐵鏽與硫磺的大地中瀰漫出來,火焰燒損肉體,並且會消磨記憶,在這裡的三千萬神孽,如今有兩千九百八千餘萬都變成了痴愚的肉團,它們早就死了,只是還活著。
如此,宙斯堅忍著,體長八萬米的它被父親的權杖壓在地上,面頰被杖頭壓進地面,毒火一直燒穿它的眼球,直接烹煮大腦,它在這樣的折磨里失去思考的能力,仿佛一具皮囊的形骸。
現在,渾濁的仿佛污池的天穹上,陰雲密布,要打雷了,克洛諾斯的權杖飄起,豎直,避開宙斯脊背上的第三條臂膊,隨後從背心處扎入,黑色的褻瀆之血濺起來,天打雷了,淡綠色的雷電擊中權杖,把磅礴的電流湧入宙斯的身軀,這個諸王之王的孽子,猛地站了起來。
雷霆沐浴著宙斯的光,而不是雷霆把宙斯照亮!
它,用脊背上那象徵扭曲畸形的第三隻手臂,把父親的權杖從心臟里抽出。如釋重負,它恐怖的傷勢在光電里復原。而克洛諾斯的權杖一點點變成一把黑色的短柄鐮刀,印在第三隻手臂的掌心。
它回復了原本的模樣。
俊朗的宙斯,雖然是孽子,但模樣很周正,有獅子一樣的飄灑的蜷曲金髮,鞏膜潔白,瞳孔漆黑,琺瑯色的虹膜里有序排列著水滴型的灰色囊泡,每一個囊泡里都有一張它自己扭曲憤怒的面孔。
然而,它本人是很平靜的一個泰坦神孽,乃至有些麻木。
克洛諾斯不想與逆子廢話,徑直把它扔進了決鬥場。
在宏闊的臨海懸崖上,高八萬米的三臂巨人宙斯,與身長二米四的碩骨·林中飛燕,他們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彼此。
雖然身材天差地別,不過,彼此都有孤獨的靈魂。
碩骨用遲鈍的心語發問:「支撐著你活下來的,是什麼,陌生人?」
宙斯也用干啞的心語回答:「是恨,那你呢?」
「是愛。」
宙斯不說話了,碩骨也沉默。
遲疑著的他們,讓決鬥區外的觀眾們叫罵起來,這些平日裡彬彬有禮的泰坦們在遇到關乎性命的抉擇時,也保持不了風度,尤其是知道自己的死活被繫於一個遊戲,而他們還不是玩家。
這景象不由得他們不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