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表,天空是乾淨的,但近地面的風裡常常裹著霾,什麼都看不見,還黑沉沉的,沙礫與灰塵附著在鐵甲關節縫隙,這些老舊的軍備都有些失修,有一個同伴的左手腕甲突然脫落,他把甲片拾起來,用右手按住,就半分鐘不到的時間,他的小臂已經血淋淋了。
那個發現地表建築的流浪者說,朝太陽走一個白天就能到,而他們才走了差不多三小時就不得不開始第一次休整,都說一鼓作氣,有第一次休息,隨後,體力消耗會越來越快。精怪們的體力其實很好,畢竟身輕體健,但鐵甲實在太沉,而且很拘束,頂風路難走,一直躬身也很是疲憊
他們找到一塊堅忍寬厚的圓石,在避風處休憩,掀開面甲準備用餐。
碩骨分配到的鐵甲頭盔是鳥喙狀的,面甲設計很不方便,雖然在口鼻留出了足夠順暢呼吸的空間,但也讓他不得不把手塞進頭盔里才能把肉乾送到嘴邊。
領隊的是瀉谷·忍冬隼,一個健壯、敦實,面容堅定,笑容乾淨的男性精怪。
風低沉了一會兒,瀉谷開始唱歌,沒有精怪跟著唱,也沒有跟著打節拍的,大家只是安安靜靜的聽。
「寧靜的雲朵里翱翔著雄鷹,
「鷹啼震撼大地和山谷,
「遍地是甘美的漿果和稻穀,
「阿姆她等待。
「奔流的白石溪,
「夜晚的曠野上有綠角的野牛,
「穆薩嘞,阿嘉
「……」
休息好了,大家繼續前進,果不其然,第二次休息在兩個半小時後,這次大家找到一個小裂隙,這裡還有一些流浪者們特意留給後來者的物資,他們睡了一覺,再起來趕路,第三次休息在五個小時後。
白天很長,算成地球時間,是十八小時,到了太陽落下地平線時,無盡的風都停歇下來,這時候是一天裡最好趕路的時間,乾淨的墨藍蒼穹有幾粒昏星懸掛,落寞的夕霞晚照呈現讓人驚異的,近乎艷紅的橘色,再上是一層粉嫩的乳白,然後就像是被靛色暈開一樣,呈現出寶石一樣的透藍。
大家沉默著看了一會兒風景,耳畔風吼停歇,萬籟俱寂,空氣安靜地就像一塊冰晶一樣。氣溫已經挺低了,水汽也一點點凝結,附著在地表沙殼上,大家的頭盔里噴出一股股的白氣。
「看那邊!太陽嗎?」有人這樣驚呼。
探險隊扭頭望向朝陽升起的方向,平滑的地平線上有連綿的青綠色淺淡光暉。
這自然不能是太陽,這樣的光,在隱約閃爍,眼神好的精怪們可以隱約瞥見無數黑點起起落落。
差不多了,那個帶來消息的流浪者說過,往太陽升起的方向走上一個白天就能到。他們休息時間久了些,但現在曙光近在眼前。
探險隊快步往前趕,不知是這時候好走了,還是心情愉快,他們的越來越激動,小跑起來,互相追逐起來,大笑著,唱起歌。
遠處的建築群越來越清楚,雖然夜越來越深,可哪裡的燈光卻顯著地很。
真的有地表建築!
沒有被風吹散!
精怪們哈哈大笑。
然後他們就遇到了另一個精怪,他渾身被靈紋覆蓋,飄在半空,急速地朝碩骨一行人飛來。
那是一位精怪長者!探險隊急忙停止歡樂的步伐,站得筆直,等待長者飛來,而那個全身靈化的精怪也看到他們了,他高呼:「不要去!不要去!」隨即,他那美麗的品紅色靈化之軀憑空就消散了,仿佛鬼魂一樣不可捉摸。
探險隊愣怔了許久,仿佛中了什麼癔症一樣,陡然,恍然清醒回來。
方才看到的那不是真人,是一個長者留下的靈信,他的思念在世間徘徊,會把消息傳遞給那些符合條件的精怪。
大家看向隊長瀉谷·忍冬隼。到他拿主意的時候了。
夜漸深,風也在慢慢起來,這時候返回的話,差不多兩小時能回到上一個休息點,但在這樣的地方過夜,哪怕是有地裂庇佑也實在太危險了,前方就是希望的曙光,還有堅實的建築,溫暖的燈光,說不定那裡的精怪會請他們喝一碗油汪汪的肉湯……
「我們前進。不過,分前後隊,波石、燕洵、曲折夫你們在我們後面暗暗跟著,若是發現情況不對,馬上返回,告訴在地下的精怪,不要貿然靠近這裡。」
「明白。」
靈信的出現給這次完美的探險之旅蒙上陰霾,他們慢吞吞在夜間死寒酷烈的風沙中靠近那些低矮的方塊形建築。
這些黑藍色合金拼合的房屋仿佛一塊塊石碑那樣齊整,建築群里傳來沉悶的轟鳴聲,太不尋常了這樣的聲音,起初還不明顯,越是靠近就越能清楚聽到那種細密、凝重、單調的聲音,岩石破碎聲,金屬敲擊聲,氣流噴射聲,混雜起來變成嘶啞的吼叫,甚至蓋過颶風的喧囂。
在詭譎的青綠色燈光里,有一坨巨大的麵條投影在半空揮舞著觸鬚,精怪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栩栩如生的怪物,古舊的枯黃細長圓柱條盤成團,鮮艷的醬汁在麵條上翻滾,兩顆蝸牛觸鬚似的金色炸肉丸旋轉著,仿佛眼球一樣俯瞰大地。
除了驚悚,就是迷人。
神奇的怪物。
前鋒隊為呈現在感官邊界裡的一切而遲疑猶豫著,碩骨·林中飛燕被一種直透脊背的酸麻感折磨地快發瘋,先前的靈信,那位長者驚恐的面容還在眼前浮現,或許靈信里的表情並不真的就是驚恐的,可現在,碩骨就感覺那是很強烈的厄運預兆。
「我們撤吧!」他大喊。
同伴們卻一致搖頭,他們望向後備隊,波石、燕洵、曲折夫三個精怪的身影在夜色里是三點米粒般不起眼。
「我們要朝希望走!」
於是,他們來到飛面教子基地的建築群里,仿佛穿過什麼無形的結界,狂風止息了,而這一路上沒有任何防禦措施。
這些建築的主人就像這些建築本身一樣,強硬而傲慢。當精怪們走到最中心的一個方形鐵塊屋時,大門為他們敞開,裡面走出來一對潔白的女性。
無名的心語在他們耳邊響起:來吧,迷途的旅人,來接受煮的愛。
愛。
精怪們在雙子體表散射出來的炫目的光里,卸下盔甲,輕飄飄邁入方塊鐵屋裡,就像走進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