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打開視頻投影,今天端午,按理來說,父母都有假期的,但他們沒人接通視頻。
他在臥室踱步,雙手抱胸,低著頭,不時看看投影儀,燈還是紅色,第三次呼叫了,難道還是沒有人應答嗎?
鹿正康在床尾坐下來,心裡煩悶地不行,父母從來不鬧矛盾的,一旦真吵架,肯定是出大事了。
世上沒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鹿正康喃喃自語,沒什麼不能解決的問題,除了人心。
他最怕的就是父母感情的破裂,或許就是這一次,他對自己家人的個性十分諳熟,這種諳熟就像是對家具的適應一樣,一個家裡,擺放著的不只是實物,還有感情這類虛幻的物件。
親子宗族之愛,如地板,常常往來,殊無半個人為此在意,只因無了此物便無了家庭立身之根本。
兄妹之關懷如牆上的標本,讓人眼前一亮,覺得主人家甚是有品位。
而父母之間的愛情如茶几上的瓷瓶,一進門就能看見,偶爾會去擦拭一番,多數時間,總是留它在彼處積灰而已。
現在,鹿正康有強烈的直覺,那個他一直以來都很欣賞的,光滑飽滿的瓷瓶,自律又克制的白瓷,冷淡得似鏡湖倒映的水天煙霞,難道也承受不住生活的刀槍劍戟,要開裂了嗎?
如是,今後的生活何去何從?
他可以自力更生,兩個妹妹呢?她們又該跟著誰?
假若父母都被法院判定為無撫養資格,那麼他們兄妹三人就得去福利院了。
福利院很好,現在的福利院並不黑暗冷酷,生活無憂,機器人也不會作出任何傷害公民的事情,他們這樣的未成年人每個月還能領取一筆政府救助金,足夠正常的開支。
但鹿正康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投影儀的紅燈轉綠,孫慧的形象在臥室的地面上出來,她笑得很驚訝,「怎麼給我打電話了呀,在學校出什麼事情了嗎?」
母親表現地沒有半點異狀,就像是意外接到兒子電話的空巢老人似的,喜悅的恰到好處。
鹿正康被孫慧的神情安撫了,他覺得原來只是虛驚一場,「昨天你們吵架了?」
孫慧嗐了一聲,「沒事,你爸爸太笨了,把洗腳水灑到身上,我罵了他兩句。」
鹿正康放心地咧嘴笑起來,「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們要鬧離婚呢。」
孫慧捂著肚子仰天大笑,「傻大兒子,瞎想什麼呢,以後這種話不許到處亂說。」
母子二人開開心心聊了一些家常,鹿正康關閉投影,放心去上課。
另一邊,孫慧看著投影儀顯示屏上的表情模擬功能,這是給投影的面部表情進行無痕修改的程序。
她選擇了歡快,所以效果展示的也是一個歡快的孫慧。
視頻結束,燈光熄滅,孫慧坐在昏暗的投影室里,左手邊的西牆上,窗簾閉攏著,但還是透著外面明媚的陽光,照亮女人半邊溫婉的軀體,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溫馨的笑容,兩頰勾起的嘴角將不曾止息的淚水引入唇中,著實苦咸。
蘇湘離又給鹿正康發郵件來,眼看著午自習快開始了,馬上手機就該變板磚,鹿正康一邊往教室跑,一邊也給蘇湘離回信。
12:15「蘇湘離:怎麼還不來上課?」
12:15「鹿正康:馬上就來。」
一天課程結束,晚自習後已經是八點了,學生們可以選擇是繼續留在自習室學習,也可以選擇回寢休息,這一點上倒是很人性化。鹿正康與蘇湘離漫步校園。
鹿正康說:「我今天中午在等你的時候,突然想到,咱們一直都沒有機會好好走遍這個學校呢。」
「今天你收到禮物了嗎?」
「沒有。」
「為什麼?」蘇湘離心裡又是高興又是難過,難道只有她記得男孩的生日嗎?而他的生日難道只屬於她一個人嗎?
「你知道我從小就不過生日,你不也是嘛,都習慣了。不熟的人也不知道我今天生日。」
一說生日,鹿正康腦子裡想到的是母難日,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箇中滋味難以明說。他其實對自己出生的場景還有印象,畢竟他是娘胎里就記事了。
這段回憶不算記憶猶新,還有一些腦補的成分,當時就是覺得自己像被灌進腸衣里的豬肉末,不憋悶,但擠得很,母親孫慧痛呼不止,鹿正康對她具體喊了什麼已經忘得差不多,可唯一記得的是母親在大呼著鹿建德的名字。
母親與父親感情那麼好,怎麼可能會鬧矛盾嘛,鹿正康心裡有些埋怨二妹,本以為她性格穩重,不會惡作劇騙他,但現在看來,小屁孩家家的,就是大驚小怪。
蘇湘離眼珠子一轉,「我還要回一趟寢室。」
鹿正康大奇,「怎麼?姨媽又來了?」
蘇湘離大怒,「說話注意言辭行不行!你好直白啊!D區。」
鹿正康想裝作一臉委屈,但失敗了,呵呵大笑起來,「我知道你今天中午是騙我的。現在也是在騙我對不對?」
小姑娘震驚,但還得不動聲色,「哪有,我怎麼可能騙你嘛!哈,哈哈……」
都說漂亮女人擅長騙人,鹿正康看蘇湘離的模樣,心裡頗感滑稽,終究是嫩了點,騙人都一點不像。
「我知道你的日子哦。」鹿正康幽幽低語,嚇得蘇湘離當場臉色都白了。
「哇,你是變態嗎?!」小姑娘大驚失色地後退幾步,抱住可憐的自己瑟瑟發抖。
鹿正康無語,「這位同學,請問你的戲能像你的錢一樣少一點嗎?」
蘇湘離委屈道:「可我是富婆欸。」
「哇,好刺眼,是誰在發光?!啊,是蘇湘離同學!天哪,富婆真是太美好了!請問您缺一個大腿掛件嗎?小弟可以負責給您端茶送水。」男孩嬉皮笑臉的,逗得姑娘傻樂個不停。
「喂,我說真的,陪我回一趟寢室。」
半小時後,鹿正康捧著紅豆奶昔,跟在蘇湘離的身後,看著眼前的女孩大踏步走在夜間校園的柏油路上,她哼著輕快的歌,遠處高高的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混在一處,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