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拉娜在大學的校園閒逛。
不同前幾次有人帶她去教室,現在的她沒有人管束,於是就可以很悠閒。這正和她的心意,把鹿頭隨意安置在宿舍,然後自己溜達出校門,跑進店裡吃喝玩樂。
她很羨慕鹿正康的記憶,人們平和到有些愚蠢,沒有野獸、死靈、魔法等等致命源,戰爭離他們很遠,有的是安全和享樂。
她聽不懂人們的話語,不過她可以去猜測,去觀察,有的人衣冠楚楚,但並不十分開心,有的人殘肢斷臂,可眼神依舊有力,有的人急切而貪婪,有的人暴躁而麻木,有的人表里如一,有的人居心叵測。
最叫她奇怪的就是這裡的宗教了。
她也去過華麗的廟宇,也見過人們攜帶的信物,也看到僧侶在大地上行走。
但這些都不是宗教。
關於神秘的宗教已經死去了。
瑟拉娜很想知道,失去信仰,人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過等她多觀察了一會兒就意識到,宗教還在的,只不過換了一個形式。
這裡的人們信仰的是財富和技術。
有了這個發現,瑟拉娜長出一口氣,那就好,人怎麼可以沒有信仰。只要有思想的地方就是會有信仰,會有宗教的。沒有信仰的,除了瘋子就是真神。現在看來,這個世界沒有瘋狂,只是聰明得很隱晦。
大學時光過得很快,快到讓瑟拉娜很遺憾,某天出門飽餐回來,就看到宿舍里空空的了,沒有室友們的大呼小叫,沒有堆積如山的垃圾,沒有臭烘烘的氣味,什麼都沒有,床鋪只剩下木板,乾淨地就像從沒有人入住過一樣,傍晚天光從玻璃窗打進來,水泥地上昏暗的橘紅色反光照不亮周圍的陰影。
瑟拉娜把鹿頭從床上拿下來,裝在書包里,也出門離開,走前,沒有忘了關門。
在城市街頭行走,她不知該去往何方,眼看著天要黑沉下來,也沒個落腳之地,她本想想往常似的,尋個酒店住一晚,但這次,看門的把她攔住,不叫她進入,或許正是因為拿了鹿頭,所以不再是那個隱形人了。
瑟拉娜最終在網吧過夜,沒有上機,就只是坐在躺椅上睡了一會兒。
等她醒來,書包不見了,鹿頭被撇在地上,沾了一灘污漬。瑟拉娜勃然大怒,可她的厲聲詢問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
正是在這個時間,這一秒,她明白過來,自己的的確確在按照鹿正康的記憶行事,什麼都沒能改變,就像鐵軌上的火車一樣,看似軌道無數,可真正能讓她奔行的只有一條。
這個覺悟著實把瑟拉娜嚇壞了。
她以為自己用瓦巴傑克已經篡改了鹿正康的經歷,以為自己所做的都是在加大夢境的不真實感,好讓鹿正康自己醒來。
但結果並不是,她扭頭看著瓦巴傑克,這法杖被她別在背後,就像一個鬼魂,不會被任何物體觸碰,哪怕瑟拉娜把它遺棄在某處,過一會兒也會自動出現在她背後,把沉甸甸的壓力擱置在她的脊樑上,並張開嘴,無聲大笑著。
所以說,瓦巴傑克其實不是真實的東西,它是一種權力,也是一種負擔。
瑟拉娜抽出瓦巴傑克,猛地朝天空釋放魔法。
猩紅的光團擊打在雲層上,把天穹都染成血色。
陽光變成一束束,就像礦物的晶枝,美如琉璃珊瑚,被擊中的事物會改變模樣,樓變成樹,人變成動物,城市變成自然,自然變成深淵。鹿頭在紅光里,伸出暗黃的舌頭舔舐瑟拉娜的手心。
她看到這樣瘋狂的景象,反倒開心了許多,她還希望能更加瘋狂一些,更加絕望一些,這樣鹿正康說不定就會被嚇醒。
不過這樣驚人的景象在一點點消退,瑟拉娜反覆用瓦巴傑克改變天象,但都無濟於事,周圍的一切重新回復原樣,連那個鹿頭也縮回舌頭,重新變成愣愣的樣子。
她氣喘吁吁地蹲在馬路邊,一輛車在她身旁停下,瑟拉娜抬頭看去,駕駛室里是一個年輕女孩,她皺眉看了看地上的鹿頭,問一句,「你怎麼坐在這兒?」
瑟拉娜把鹿頭撿起來,站在女孩面前,她認出了她,這個女孩會拎著鹿頭在校園和城市四處逛。
后座的車門突然開啟,瑟拉娜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該上車,而不是與看不見她的女孩對峙。
忽悠悠一路飛馳,再等停了車,卻是回到了近郊的老宅,瑟拉娜與女孩一同下車。
男人與婦女在門口張望她們。
瑟拉娜驚詫不已,那個男人回來了,夫妻倆在這麼多年後居然重歸於好。
所以說,瑟拉娜她從沒有看懂婚姻。
女孩對婦女二人鞠躬,還把禮品遞過去,雙方各自都露出笑意。這是一次媳婦見公婆的非正式會餐。
意識到這個女孩很可能成為鹿正康的妻子,瑟拉娜非常不開心。
她死死抱著鹿頭,生怕它飛入女孩的懷裡。
時間在這一瞬間後便急速流逝,瑟拉娜仿佛站在屏幕之外,見證著鹿正康的愛情一點點褪色,並不是誰變心了,只不過各自都被生活磨去了脾氣,也磨去了熱情。
打敗愛情的,終究是現實。
瑟拉娜捧著鹿頭,站在風雪交加的火車站,這裡她不曾來過,但有種熟悉的感覺,曾經的火車載著她前往大學,那是一次別離,如今又是一次別離,鹿正康與許遠琪。
瑟拉娜為二人感到心疼。其實他們很合適來著,只不過都是喜新厭舊又倔強頑強的人。
這同鹿正康的父母很像,都對熟悉的一切沒有耐心。
離自己越近的東西,反倒轉瞬即逝。
什麼都不是命中注定的,哪怕是訣別的戀人,只要肯挽留一下。
瑟拉娜看著女孩頭也不回得走入人群。
鹿頭還是冷冰冰的模樣。
記憶要結束了。
謝爾格拉的聲音傳來,「看看,我找到了什麼,你所經歷的是連他自己都已經忘卻的記憶,很不可思議吧?」祂如是說道,也不知是在說鹿正康的記憶不可思議,還是在自誇。
瑟拉娜看著周圍雪白的世界一點點暗淡下去。她焦急了,衝過去,對女孩大喊,「你回來!」
但她的話語如石沉大海,沒人注意。
「你什麼都改變不了的,你只是這段記憶里的一個幽靈,你的一切行為都會被修正到預定的軌道上,等你這趟列車抵達終點,就是結局,這個遊戲,是我贏了。」
「不,還沒有!」
瑟拉娜繃著臉,把鹿頭標本脖頸處的氣管、咽喉、血肉等物體掏出去,然後把這個空殼套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謝爾格拉哈哈大笑,「沒用的!你在想什麼呢!以為帶上這個東西就能變成那個人了?」
瑟拉娜的聲音從頭套下傳來,悶聲悶氣,「單單這樣當然沒用,不過我還能這樣!」
她高高舉起瓦巴傑克,紅色光團打在天空,就像一朵煙花,在絢爛的猩紅世界裡,火車站是一個大大的草糰子,許遠琪是一頭漂亮的牝鹿,而瑟拉娜把四肢放在地上,把鹿頭向前伸展,模仿著動物的姿態,發出呦呦的啼叫。
「哦——!你發現了!」謝爾格拉又是驚訝又是開心。
周圍的動物們第一次聽到瑟拉娜這個外來者的聲音,牝鹿原本要走上那隻綠色的蚰蜒,但聽聞哀切的鹿鳴,猛地回身,小跑到牡鹿身邊。
眼神眷戀。
耳鬢廝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