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拉娜瞪了鹿正康一眼,隨後轉身跳下面前低矮的斷崖,來到谷底,踩著湖盆的邊緣一點點朝中心處走去。她走在半乾的濕潤處,溫熱泉水浸沒她的腳背,迤邐拖曳的步伐濺起水波,與湖澤岸畔繁盛的灌木間飛舞的聖蛾應和。
她再往深處走兩步,沒入霧氣里,隱約只留下美好的背影,在那些古老的巨石殘骸間穿梭,背後的披風在鼓盪,如化身歷史煙雲間的飛蝠。鹿正康看著她,心想,如今的她,是否有著單純的快樂?
這世上一處有一處的景色,欣賞一處的景色也有一處的心情。
先祖林地的景觀並不能說如何磅礴,畢竟有異典、蛇山,靈魂石冢那樣幽邃冥古的地方珠玉在前,人間也實在難有可媲美之地。
相比之下,這樣一個地形獨特倔怪的地方好似小家碧玉,在萬里霜漠的天際,如此可心的所在實在難得,如珍寶般奇致,讓人見之忘俗,單是想像在溫泉里洗滌身心,放浪形骸的場面就足夠舒適。
「走吧,約納斯去拿刮刀,刮下一些神樹樹皮,再去吸引聖蛾們的注意,完成儀式後就能閱讀上古捲軸了。」鹿正康拍了拍約納斯的肩膀,「緊張嗎?要是害怕,就算了,反正我大概知道目的地在哪兒,這次來也就是為了嘗試閱讀捲軸。」反反覆覆猶豫了好多次,鹿正康還是沒有狠下心來。
「放心吧,沒問題。」男孩反倒安慰他稍安勿躁。
三人學著吸血鬼那樣不走尋常路,從高處的崖邊躍下,落地時,鹿正康武功高超因此悄無聲息,約納斯偷偷釋放了飛行術也平穩降落,只有迪洛很耿直地砸落在地,然後腳下一滑,摔落溫泉,被八十多度的地下熱流燙得吱吱叫。
瑟拉娜從霧氣里出來,手裡攥著長長的弧形刮刀,兩端都有握柄,看樣子像個自行車把更多於刮刀。
「多謝啦。」鹿正康咧開嘴對瑟拉娜笑了笑,然後伸手去接刮刀,可惜,刮刀在他眼前轉了一圈,高高飛起,落在約納斯的手上。
孩子氣的行徑成功後,瑟拉娜顯然是打算嘲諷鹿正康了,她細長的眉毛輕輕挑起,又略略抬頭,在氣勢上做出居高臨下的樣子,只是還未等她開口,鹿正康就拉著約納斯繞過她朝神樹走去。
大小姐雙手抱胸,突然笑起來,「你可真是個小心眼的傢伙!」
鹿正康並不回答,只是點點頭。
約納斯舉著一片散發清香的粗糙樹皮在林地四處遊蕩,灌木叢、林蔭地,聖蛾雖多,但多是成群聚集,它們被樹皮吸引,繚繞在約納斯身邊,恍惚眾人都感覺有明淨澄澈的清光從男孩身上透出。
不是錯覺,的確有一個碩大的球形光暈罩住了約納斯。
將所有聖蛾吸引過來後,一瞬間,籠罩谷底的霧氣消散,那天頂投下的光柱直直照在凋敝坍圮的儀式祭台上,此時此地,先祖的故事重現在後人的身上。
「怎麼樣,有什麼感覺?」
「很奇妙……」
區別於正常的,充滿色彩的視覺體驗,約納斯眼前的世界變成模糊的樣子,如同半盲,但又有所區別,萬籟都在發光,這淡淡的光彩混淆了事物的輪廓,這些是它們的靈,在低低細語,萬物都有同樣的光彩,誰也不例外,自己、先生、迪迪還有瑟拉娜女士。
假如一切的靈都是統一的,那麼世界本身又是怎麼樣的形態?
他不敢再想了。
鹿正康把三份捲軸捧在臂彎里,跟著約納斯來到祭台上,男孩站在光柱中心,鹿正康將捲軸按順序遞給他。
首先是瑟拉娜所攜帶的血之捲軸。
然後是貝蕾莉卡保管的雪之捲軸。
最後是在扎克之塔內的龍之捲軸。
這些只是為了方便區分而進行的大致命名,每個上古捲軸內的信息當然絕不只是這麼單一的。
捲軸打開後,負責的圖文信息如刀子般刺入約納斯的眼眸,在他的視界裡留下深深的刻痕,聖蛾們急速飛舞起來,仿佛舞曲進行到了高潮。
三張捲軸後,混亂的信息漸漸消退,強烈的幻象出現,能看到模糊的一小片地圖,有山河的圖案,以及一兩個地標——馬卡斯城在左下角,還有右上角的,似乎是獨孤城。
混雜的低語聲出現,就像是數十個人在他耳邊呢喃,非常恐怖,非常瘋狂,最後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出現,「黑瀑洞穴(Drakfall,又稱暗臨洞穴)」
約納斯此時已經臉色慘白,雙目充血,燦爛的虹膜里迸射強光威嚴如天穹垂眸,此時他已經徹底陷入幻覺里,對他人的呼喚充耳不聞。
整整四分鐘,鹿正康抿著嘴,仔細觀瞧約納斯的狀態,他已經將捲軸收起,但似乎沒能把自己的理智也收起,整個人陷入一種屍體般的「安靜」里。
慢慢的,他就像回魂了一般,發出茫然的呻吟,「哪兒這是?哦,對對……」
「你還好嗎?」迪洛一臉擔憂地湊過來。
「呃,我很好啊,你們怎麼這副表情?」約納斯周圍的蛾子們紛紛離去,籠罩他的光暈也消失不見,整個人就像失了憶一般,對剛才自己的狀態一無所知——這讓鹿正康很有既視感,畢竟這若是一種病的話,他算得上資深病友了。
鹿正康問他,「觀看捲軸是什麼樣的感覺?」
「很神奇啊,有各種光,有人在我耳朵里說話,還有各種氣味兒,香的臭的都有,還有風,冷的熱的,各種感覺……」
鹿正康初步判定是由於捲軸信息量過大導致了他的神經系統錯亂,然後給男孩檢查了身體,確保一切正常後,出發前往黑瀑洞穴。
此地位於瑞馳領,不過距離馬卡斯城頗遠,離獨孤城也頗遠,並且不在二者直線上,倒是接近一個獸人村寨,找到這個地方又花費了三天,其間約納斯一直心神不寧。
「怎麼了?」
「我想母親了。」
「她在哪兒?」
「上會見她還是在馬卡斯城。」約納斯把自己的過去說得輕描淡寫。
「那咱們就去馬卡斯。」
「不,我想我還沒有做好面對她的準備。」
鹿正康點點頭,叛逆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