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坐在熟悉的辦公室,自從畢業後,他就進了這家GG公司,他的專業是金融管理,不過工作的內容卻與金融關係不大,他負責創意設計,領班的組長是一位同校的師哥,比他早兩屆,是個說話慢吞吞,做事情很板正的人。
鹿正康的女朋友叫許遠琪,大學同學,專業是服裝設計,北方人,畢業後留在南方城市,與鹿正康一起,她在一家網絡工作室負責宣發和後期,工作時間比較自由,至少比鹿正康來得自由。
五月的江南地界是溫暖的,也是多雨的,這麼說不太準確,畢竟鹿正康所在的城市,一年到頭,差不多都是有雨的,區別就在於,這雨大不大,冷不冷。
下午十八點五十一分,這個時候早該下班了,但小組的工作沒有完成,一個新來的菜鳥要為此負責。有人悄悄說看到這個菜鳥在偷偷玩遊戲。但菜鳥說,他能力不足,以後一定進步。
這樣的託詞,大家都司空見慣了,大家也相信,這個菜鳥今後還是會連累所有人——不,準確的說,是鹿正康和組長。
師哥叫了鹿正康一起,他們三個加班把任務做完,其餘人早都散了。
鹿正康敲完一個文檔,手機震動了一下。
許遠琪發了個消息,她問,你怎麼還不來接我?
鹿正康解開屏幕,點出消息,然後盯著微信的聊天背景出神,大約五秒鐘,他慢慢打字:【快到了。】
許遠琪秒回,【你騙人。】
【你肯定還在公司呢,是不是又加班了?】
鹿正康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
【……沒有。】
【五分鐘內出現在我面前!】她還附了一個大怒的emoji表情。
【不行。】
鹿正康關閉屏幕,左右打量了一下。
樓層的照明燈已經關了,屋子裡除了玻璃牆外昏沉的暮光外,就只剩下三盞微黃的護眼燈還亮著,當然,還有電腦屏幕,以及師哥的腦門。
鹿正康笑了笑,師哥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取走一份文件,他總是這樣,力所能及地幫助他人,之所以沒有吃過大虧,是因為他的能力出色。
「謝謝雨哥。」
「別謝我,不是我,你早就去接琪琪了吧?」
「……是。」
「時間不早了,你先走吧。」
「我快完成了。」
「走吧。」
「謝謝。」
師哥笑了笑,把所有積壓的文件都拿走了。
鹿正康關閉電腦,看著關機的動畫發了一會兒呆。
等他離開公司,許遠琪等在樓下,她撐著傘,現在有一點微雨,鹿正康出來時,剛好就不下了。
「你小子是錦鯉嗎?一出來就風調雨順的。」
「我不是,看到你的時候,在哪兒都是春暖花開。」
「土味情話,噁心心,口區!」
他們一起吃晚飯,這個習慣是從大學時代就有的。
飯桌上,許遠琪說,「我還是想去上美。」
上美當然在上海,那個城市裡這裡不遠,是距離上不遠,但經濟水平就差很遠了。
鹿正康停了筷子,腦子裡卻開始了走馬觀花。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個,母,夜,叉!
「嗯,一切有我。」他低頭,塞一口肉末茄子,塞一口飯,大嚼起來。
許遠琪皺起眉,用憂愁的眼神盯著鹿正康,他吃法的樣子很認真,認真到能把人看餓,她回想起大學時代,就因為鹿正康的快樂吃相,導致她總是超額攝入熱量,那是一段快樂的時光。
許遠琪勉強笑了笑,低下頭撥弄碗裡不多的米粒,「那是以後的事情啦,咱們先不說這個。」
飯後,他們道別,各自回到住處。
他們的公司都安排了員工宿舍,但許遠琪是與一位閨蜜搭夥租房。
半夜,鹿正康被雷聲驚醒了。
不知為何,不太困。他坐起來,解鎖手機,倚著床頭翻看朋友圈。
今天是十四號,昨天十三號,母親在十三號一整天的時間裡分享了五篇雞湯文和兩篇養生文,還有一些現代問題,比如養老問題,講述子女異地工作的利弊什麼的。
父親分享了一些風景圖,還有一些小年輕的文藝話。
許遠琪在午夜前六分鐘發了晚飯九連拍。
鹿正康給他們一一點讚,順便把幾個微商屏蔽了。
他也想發個朋友圈。
【唯有努力不辜負,唯有工作不遲疑。】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話好蠢,但半困的狀態下,反倒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有理,於是他精心挑了一張漂亮的鹿頭圖案作為配圖,點擊發送。
第二天起來,朋友圈有四十來條消息,除了點讚,留言消息只有四條。
母親說:累了就回來,早點休息。
父親說:加油,大拇指.jpg
許遠琪說:別太勉強自己。
師哥說:有道理。
許遠琪給他發消息,問他,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要不然她不去上美了。
鹿正康回覆說:朋友圈只是隨便說說的。
他們互發消息,鹿正康解釋了很久才打消許遠琪的愧疚。
從此以後,他很少發朋友圈了,雖然他本就很少發。
他開始屏蔽一些人,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的狀態,這樣朋友圈就成了悄悄話,不至於到處傳播。
一年後。
他沒有升職,師哥升職了,好在,他也加薪了,菜鳥被辭退,因為老闆來巡視的時候,他在看直播。
師哥不在後,他就成了組長,沒有人會幫他處理工作,他也不願意指派人,往往他是那個留下來加班的人。
母親在催促他結婚,回老家發展。
父親讓他注意身體,除此以外,父子倆並沒有太多交流。
許遠琪在準備考研的事情,辭退了工作室的職務,選擇打一些輕鬆的零工,這樣能騰出更多時間準備課業。
師哥偶爾還會碰面,簡單交流幾句,既不生分,也不算熟悉,鹿正康知道,師哥對每個身邊人都是很照顧的,自己這樣的後輩,太多了,根本在人家心裡排不上號。
鹿正康的話越來越少。
在網絡上,他就是一個透明人,現實里,存在感也並不強。
不知第幾次遲到,許遠琪在微信上給他發了一連串的省略號,末了,附上一個疲憊的emoji表情。
坐在餐館裡,許遠琪點菜。
菜上齊了,他們沒有誰動筷子。
「我好累,你明白嗎?」她輕輕按壓著自己的黑眼圈。
「……」我明白。
「你現在越來越冷漠了。」
「……」我只是沒力氣。
「我不想這樣下去了。」
「……」不要。
「吃飯吧。」
鹿正康辭去了工作,半年後,他去火車站,送許遠琪離開。
江南地區難得落雪,往年總是入冬失敗,不過今年,北方的氣團格外冷,亞洲高壓,的確高壓。
站在車站外,踟躕。
鹿正康閉上眼睛,女孩從身後摟住他的脖頸。
「鹿,正——康,嘻嘻。」
許遠琪。
「我要走啦。」
我知道。
「別想我。」
不可能。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一號。
回家,玩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