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的鹿正康皺眉,剛才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竟然是遊戲開頭的動畫劇情。
可他又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麼——想不起來,很快,連自己忘了事情這個想法本身也淡忘。
鹿正康只記得自己夢到遊戲畫面,僅此而已了。
有驚無險的墜崖沒有給巨魔人帶來什麼別的感觸,他去庭院的避風處做飯,香味把約納斯與迪洛兩個饞蟲勾過來,鹿正康每道菜做好都讓他倆先嘗嘗,覺得好吃了,這才出鍋。
晚飯時,冥想了近十個小時的艾恩蓋爾終於出現,作為四個灰鬍子里唯一可以溝通的人,鹿正康也甚是想念這個老頭。
飯後,鹿正康攔住艾恩蓋爾,「大師,不知可否傳授我一句吼聲?」
老頭笑了笑,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隨我來。」
鹿正康跟著他,走出議事大廳,到中央大廳,通向庭院的高台之前有一塊淺灰色方磚地,與周圍的大塊灰黑板岩有顯著區別。穹頂上有兩個深深的梯台天井,昏暗的暮光撒入,將這一小塊磚石地照得沉悶悶的,一如積灰的髒抹布。
艾恩蓋爾站在光柱外的陰影里,對著磚地輕輕喝一聲。
「伏斯!」
一道聲浪裹挾稠密的空氣化作渦流湧出,撞擊在磚石上,化作一個龍語字符,為【力量】之義。
巨龍的文字是什麼樣的?乍看像是抽象的楔形文字。是由巨龍的指爪刻出來的符號,所以筆畫都很直,開端粗,末端細,三到四條不同長短的劃痕排列好,就是一個龍文了,幾個龍文組合就是一個詞語。
艾恩蓋爾指著地上的符文,「對著它冥思吧,假如你真的得到了天空的認可,就能做到的。」
做到什麼?理解它?鹿正康懂龍語。還是銘刻它?怎麼算是達到標準呢?
巨魔人盤膝在符文前坐好,細細凝視著這磚頭上的幻影。
一聲龍吼,印刻在地上,除了淺淺的痕跡,就是一個散發橘紅色紊亂微光的符號。
沒有任何頭緒,鹿正康將自己回復了些許的心力灌入眉下雙眼,再看那龍語,依稀有些感覺。一種睏倦的感覺,在寧靜的打坐里慢慢升起,一些幻覺也慢慢升起——破碎的湛藍天空,被黑色的烏雲分割,山脈小小的,就像沙盤上不起眼的土堆,在雲後的長風裡一點點剝離成埃土。
力量是什麼?摧毀一些東西,還是建造一些東西,是一種偉大的聯合,還是一種貪婪的壯大?
每次學習一個吐目,都是一次辯論,一次抉擇。
鹿正康還在仔細觀摩眼前的幻境,一個男人在用一柄鶴嘴鋤鑿山,在陡峭的霍斯加高峰上造一條路出來,鋪上石板台階,一共七千階。山再高,也擋不住我的腳步!
畫面不斷轉變,一個灰袍人正被十七個人用吼聲圍攻,在劇烈如怒海火山般的氣浪中巋然不倒,只一張嘴,震駭無垠的吐目就把其餘人的吼聲都壓抑。當我說話時,你們都得閉嘴!
古諾德的英雄們,揮舞粗陋的武器與飛天遁地的巨龍搏殺。用吼聲將不可一世的龍擊垮,乃至將祂們打入沉眠中不得再甦醒。當初你們用吼聲欺壓我們的祖先,如今我們要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
鹿正康回過神來,天已經黑得通透,周圍點起火盆,光芒熱烈。他仰頭,天井外有燦爛的極光,露出一角,飄搖著,美麗之極。
他已經懂得【伏斯】,但他還不會釋放。
用什麼來釋放這個吐目呢?
魔能不好使,雖然是龍語魔法,但釋放是不需要魔能參與的,吼聲是一種共鳴頻率,喊出來就行,關鍵是單喊出來沒用。
那就用心力唄。
鹿正康將心力擊中在聲帶,喊了一句「伏斯!」
大廳里迴蕩著伏斯,可沒有氣流湧出,失敗。
鹿正康點點頭,看來是需要高級的操作,吐目需要對心力有更高級的操控技巧——往往是這一步讓許多吼聲之道的學習者艱難求索而不得其法。
心力是身心與信仰的結合——龍吼需要情緒灌注,所以歸根結底,要像個演員,要融入到這頻率中去。
如果在第一步銘記龍語前,堅定自己對其意蘊的看法,到了情感共鳴時就會有差錯。
鹿正康閉上眼睛,力量就是實現想法的手段,力量的形式不重要,只要目的達成就夠了,這是他的理念。所以為了發出龍吼,他可以嘗試不同手段,只要成功就好了。
他便告訴自己,要用蠻力碾碎一切,阻擋在眼前的一切,不論是有形的物,還是無形的事,都統統碾碎即可。
心力劇烈波動起來,就像一腔熱血湧上心頭,一句發泄的嚎叫也不可阻擋地在喉間沖盪,鹿正康睜開眼,吸氣,吐目——伏斯!
心力震盪,上揚,隨即低落,共鳴產生,魔能湧入聲音,一個洶湧的氣團飛出,將柱子旁的火盆打翻,冷酷的氣流一下帶走太多熱量,紅彤彤的火炭都變得暗淡烏黑。
鹿正康有些疲倦,心力起伏屬實會給人很大的負面影響,難怪遊戲裡龍吼不能連續使用,卻是會心力交瘁而患傷病。
「不錯,很有天賦。讓人印象深刻。」艾恩蓋爾站在高台上,走廊口,一直默默注視,此時才出聲讚揚,「你實在是很有悟性,常人要學會一個吐目,免不了數年的冥想和靜思。身為凡人,我們都很弱小,但掌握了吼聲,我們也可以化身無垠的天地。」
巨魔人一邊體味心力波動的奧妙感觸,一邊作答:「有一念生,則一念住,為火中煙,為海上花,刺人鼻息,亂人眼眸。若無一念生,可見明燈盞盞,誠心皎皎,正途也。」
使用吐目需要情緒的交融,是為一念生,長此以往,便會被這種虛幻的情感拘束了思維,故稱一念住。但要是能隨心所欲,祛除淺薄而短暫的衝動,直指恆常的本質,那才是光明的境界,也就是神性的道理。
艾恩蓋爾一愣,沉默不答。
和尚的機鋒比灰鬍子的含蓄更加隱晦,而且鹿正康用的語法也很古樸,詞彙精簡,意蘊無窮,這下更加難懂。
艾大師乍聽就覺得很有道理,打算回去好好琢磨一下鹿正康的話。
匆匆的腳步聲遠去,鹿正康留在原地。
方才,心力波動時,好像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就像是回憶悄悄叩窗,抬頭去看,卻無影無蹤。
所以說,我到底忘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