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宿命的交織

  「太吾,你還記得太吾,記得伏虞劍柄,但你忘了我。」

  淒淒的黃昏,紫衫的女人抱著斷琴,夕陽在她身後慢慢墜落。

  白衣太吾語氣苦澀,「你怎麼來了。」

  「難道你不准嗎?」

  「不,我只是以為你會忘了我。」

  「但我忘不了。」

  白衣太吾嘆一口氣,「你在廣州比武招親,被璇女派的前輩追殺了吧。」

  「是。」

  「你受傷了嗎?」

  「與你無關。」

  「既然已經分別,為何再來找我呢?」

  「我要你不再做太吾,我要我的安景芝,而不是太吾景芝。」

  「莫胡攪蠻纏。」

  「你答應過我廝守一世的。」

  白衣太吾無言,只是深深凝視著她。

  紫衫女人退後一步,「好,我明白,太吾,江湖路遠,來世再見。」

  放下琴,放下情。

  情斷,弦斷。

  女人倒伏在地上,這次不會再起來了。

  白衣太吾自那一天,離開獅相門,不知所蹤。

  ……

  王平安坐在竹椅上,手肘撐在大腿上,手掌握拳,抵住沉思的額頭。

  月光點點穿過竹影,漏進小樓。

  一方細膩的華光就均勻地鋪灑在他腳尖前的木板地面。

  距離白子墨昏迷,已經有一個月了。

  現在人就躺在王平安身前,一張窄床上,氣色如常,可就是意識不醒。

  李鼎勛說他不會有事,但他畢竟沒有親自來看一看到底是如何。

  然山前輩們對此都已經束手,李鼎勛的話更多像是敷衍。

  道士既相信他,又不相信他。

  說相信,因為李鼎勛這個男人身上籠罩著一層光環,一層神的光環。他從來都不會失手,做什麼都是對的,這樣的人,不,這樣的存在,他是凌駕人世的。若世界是一家店鋪,那麼大家都是櫃檯上的貨物,唯有這個李鼎勛,他像是個店小二。他可以一眼就看出貨物的命運——被買走、廢棄,扔到倉庫里發霉。他有那個權力。

  正也因此,道士不相信他。

  如果世界是一家店鋪,那絕對是沒有點燈的,大家都在陰影里瑟瑟發抖,大家都在眺望那門縫裡泄入的陽光,不過真正能作陪的,除了彼此就是塵埃。

  大家感謝菩薩,因為祂是一盞燈。

  但警惕那些過於有力量者,卻也該是應有的。道士不相信李鼎勛,他手裡是握著鍘刀的,哪怕你知曉這刀不會落在頭上,可鋒芒帶來的恐懼做不得假。

  相樞為禍,淨土歷的人們,他們的未來是怎麼樣的?

  這一百年來,似乎什麼都沒變,有似乎什麼都變了。

  道士隱約察覺到,一個新的行政體系正在神州大地升起,那是一個以淨土為連結,各村各城的權力家聯合的組織,一個新的,類似朝廷,可超越朝廷的東西。

  王平安討厭這種感覺,修道之人都討厭這樣大刀闊斧的,非自然的演變。

  如今李鼎勛就是遊蕩在人類集群之上的一個仲裁者。

  天下第一,青史第二。

  王平安眯著眼。

  修道之人,順應自然。這是一句屁話。自然終是走向毀滅的,而人類卻妄圖永恆。修道之人,違逆自然,這才是對的。

  「不,無為而為,方為正道……」道士咕噥著。

  他能做什麼?

  王平安感覺自己就像是站在產房外的丈夫,焦慮是一樣的,那種期盼也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躺著的不是個產婦,而是個劍客,不過從概率上來說,其實也一樣,要麼活,要麼死……

  這些古怪的念頭就充斥著道士的心。

  為什麼,白子墨會到今天的地步?

  是《心劍經》,是那柄墨玉殘劍。

  是了,一切都因它們而起。

  道士抬頭就能看到,掛在牆上的殘劍。

  體黑刃白,斷口平齊,斷面下還有圓孔,一條細細的蠶絲穿過,在一枚榫子上掛起來。

  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殘劍顫抖了一下。

  目睹這一瞬,王平安陡然就感覺心跳漏了一拍。

  「是墨墨?」他不敢置信地問道。

  殘劍又跳了一下。

  道士從竹椅上竄起來,上前去抓住了殘劍。

  入手溫潤,手感出奇的好。

  「墨墨!」

  殘劍不動了,仿佛其中藏匿的魂魄已經力竭。

  怎麼辦?

  道士向殘劍里注入內氣,瑩潤的光澤從銀白的劍刃處溢出,無形無跡地擴散出去,削去了樓外的竹枝。

  無形劍氣,無數劍客夢寐以求的境界,通過這柄殘劍,輕輕鬆鬆就能做到。

  是劍的材質奇特嗎?

  道士再次陷入深思,好在一下又回過神來。

  現在是拯救劍客墨墨時間,不是好奇寶寶時間。

  嗯,門派前輩都說像是離魂症又非是離魂,所以,可以確定至少白子墨的意識與身體分離了。

  那麼該怎麼聯繫上墨墨呢?

  招魂是沒用的,拿什麼招魂都嘗試過,可沒有用。

  所以要以身試險嗎?

  道家有陰神出體之法,王平安是會的,所以要不要試試看,用陰神查探一下這柄殘劍?

  太危險了吧。王平安一害怕就感覺手腳發麻,現在他的手已經麻得過電了。

  可墨墨又不能不救。

  讓其他人來?

  修出陰神就那麼幾個人,除了他都是長輩,不可能幫忙的。

  那,試試就試試。

  ……

  伏兮兮又一次,離家出走了。

  她還是不放心劍客,要去廣東找李鼎勛。

  這年頭路上的劫匪基本是銷聲匿跡,所以出行很安全,她順順利利跟著驛站來到廣州。

  為什麼不直接去蓮花山?

  因為沒錢。

  她決定在廣州打工賺一筆盤纏再趕路。

  伏兮兮的廚藝是今非昔比,哪怕是簡簡單單的菜式也能做得回味無窮,她在一家聚仙樓做廚娘的日子裡,生意火爆,酒樓的門檻都換了三塊。

  七月份,驕陽如火一樣,走在街上,要不是陰天,那濃烈的眩光能叫人昏迷,更不要說南方濕潤,真是又悶又熱,好似蒸籠,大家都像蝦餃一樣,老老實實攤著,只有被唇齒擠壓才奮力發出Q彈的聲音。

  這裡的唇齒擠壓,是多方面的,賣東西的遇到買東西的,是擠壓,賣東西的和買東西的打起來了,也是擠壓,很難說這兩者誰的區別更大,反正出汗量是相差無幾的。所以大家也像爆漿牛丸,一動彈就往外飆汗……

  唯一能補充醬汁的就是涼茶了。

  大家都在喝涼茶。

  有錢人家有冰窖,那就來冰鎮烏梅湯。

  伏兮兮在酒樓里也學做各種廣式茶點,在她眼中,街道上的行人面容都融化在強光下,活似一群會走路的叉燒。

  這時候有一塊叉燒倒地。

  就正好倒在酒樓門前,這大太陽曬的,不管管是會出人命的。

  於是幾個小兒把人抬進來,沒地方放,就暫時擱在後廚一角,臨門的通風口,白案師傅們在這裡調冰飲,氣溫還算低。

  伏兮兮低頭打量這個白衣人。

  他不是中暑,他是受傷昏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