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燃燈,勘破前塵,曾經的心意

  一切肉體的感觸在此地實在是與清醒時別無二致的。

  李鼎勛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形容這段時光。

  大量無意義的重複,但是痛苦綿長而深刻,在回憶已經散退的時候,這種隱忍的抽痛還留在心頭。

  腿腳不知何時麻木,翻找一下記憶,在幾千萬步之前,有點忘記了。

  李鼎勛想停下來。

  有了這個停下來的想法,他的身軀還是繼續前進了數千步,隨後一點點慢下來。

  站立。

  腳掌被厚厚的石化的泥層覆蓋,李鼎勛彎腰,幾拳下去把石塊敲碎。

  緩了一口氣,第二次打量周圍。

  第一次是進入時,第二次是停止時。中途未曾將目光偏移一寸。

  都說一鼓作氣,李鼎勛泄了氣,疲憊感就泛上來了。

  調整一下吧。他告訴自己。

  周圍的景色,似乎是無視了時空,不論走多遠、多久,一切都保持了那個悽慘的風格,中途有許多不同的地形,高山深谷,這些他都直板板地趟過。

  李鼎勛不畏懼在這種可怕的地域生活,反正他不會死。

  在漫長的身體折磨後,李鼎勛失去了飢餓、憂鬱、消沉、貪婪、衝動,這些肉體帶給精神的情緒。

  在這副沉重的身體裡,李鼎勛感到還有另一幅「骨骼」,指揮著、支撐著物質的運動。

  是魂魄嗎?他不敢肯定。

  這副內在無疑對心緒的影響更直觀,有時候它與身體的步調不同,會趕超或是落後幾步,然後世界的冷意就藉由它的感官而滲入腦海。

  這片世界。

  李鼎勛一分一分地凝視這個哀郁陰沉的世界。

  無數的眼球,有著各異的色彩,這些從它們表面流溢出的光澤,仿佛是某種虛無生物從毛孔里滲出來的汗液。

  某種邪惡的分泌物。

  這裡的一切,除了現實意義外,更有象徵意義。要勘破這表象後的規律。

  李鼎勛盯著無處不在的眼眸,就像它們也一直盯著李鼎勛。

  經過的數萬億顆眼球,都是不一樣的。都有微小的差別。

  它們從哪裡來?

  或許是天下生靈的眼眸。

  有些是瞳孔收緊,有些是瞳孔擴張,看久了,似乎還能看出它們的想法。

  無一不是對生者的惡毒詛咒。這種情緒如化石般,死寂、冷硬、古遠。

  這個世界的惡意簡直是實質一樣,完全是由惡意組成的,完全是為了消磨善,毀滅生。連內涵的恐怖都是僵死的。貫徹著某個終極的命運。

  李鼎勛明白,自己得在這裡找到「生」。

  世界是輪迴的,循環不休,有對立才有變化,所以這裡絕對有破局之法。

  不過,於其在茫茫宇宙求索,不如向自己求索。

  李鼎勛盤膝坐好,體內亮起三道長虹。

  隨即。

  根輪點亮,意本性純真。

  腹輪點亮,意探究真知。

  臍輪點亮,意守衛正道。

  幻海點亮,意得空自覺。

  心輪點亮,意包容仁善。

  喉輪點亮,意無欲大同。

  額輪點亮,意超脫我執。

  三脈七輪,已有六輪圓滿。

  只余最神奧之頂輪。

  李鼎勛吐出肺中最後一口氣,心念下沉,內在上升。

  各自突破障礙。

  神一階,無上瑜伽法。

  頂輪點亮。

  無上自覺,梵我和一。

  還不夠。

  燃盡一切,李鼎勛在將自己化作一根白燭、太陽,讓自己的存在化作光,急速擴張。

  超越神一階!

  一瞬間,無量的光明從這一輪太陽身上釋放,無數的眼眸閉合,如星辰斟入朝霞的酒杯。

  光明是火焰,世界是畫卷。

  泥濘的土地如退潮的海岸,水位後退,一如黑泥消散。

  世界之下的世界。

  李鼎勛墜入其中。

  ……

  白色的洶湧海域,一切時空、存在的起源。

  李鼎勛扭頭,自己是從一團灰濛濛的,心臟般的球體闖出的。

  那顆灰暗的心臟並不打算放過他,延伸到無垠無限處的心臟血管如觸鬚一樣,朝李鼎勛追來,要將其再一次吞沒。

  而李鼎勛能做什麼?

  什麼都做不了。

  作為一根燈燭,他燃燒地太劇烈,以至於如今他的身軀或者說存在極度破碎,僅僅只剩一顆頭顱。

  血管抽打,即將把李鼎勛擊中,當此時,一朵曇花自他眉心飛出。

  花瓣繁盛如藏匿了一個美麗的精怪世界,將李鼎勛的頭顱包裹,一切傷害都被外層柔嫩的花瓣抵擋。

  李鼎勛失神。

  有什麼在心頭翻滾。

  「南無……」

  「頂禮……」

  「……菩薩!」

  菩薩!

  ……

  幽幽海底。

  無光的所在,強壓的境地。

  怪異的魚類四處徘徊。

  一條鬚鯨潛入,開口吸食。

  在它之後,還有數十條大鯨。

  這些優雅的巨型生物,無處不在彰顯一種超越凡俗概念的質量、存在感與掠食的暴力。這些卻同它們表現出來的慵懶形式對比鮮明,在這樣的衝突里誕生,凌駕其上。可以說,做到這一點的鯨魚,是有神性的。

  在鬚鯨大口閉合前,一個男人遊了出來,總算沒有被再次卡在某個幽閉環境中。

  上浮。

  ……

  道士已經醉到昏迷,但是他還沒有倒下。

  這要是在戰場上,死而不撲,那就是青史悍將,沙場豐碑。

  可惜這是在酒場上。

  李鼎勛感受著事物擠壓胃壁帶來的充實感。

  太久違了。

  他把道士拎起來,此時白子墨睜開眼,對李鼎勛溫和一笑,指了指道士的床板。

  腳步避開地上堆積的食物殘渣、鍋碗瓢盆以及一些雜物,李鼎勛每一步,地板就嘎吱作響,這種聲音在他耳朵里非常動聽。

  給道士蓋上被子,回身收拾餐布。

  一切零零碎碎解決完畢,天也蒙蒙亮了。

  李鼎勛出了船艙,坐在甲板上,望向東方的天空,太陽還在地平線下。

  該是時候給家裡人報平安。

  想到即將面對的,父母的情緒傾瀉,李鼎勛感到由衷的疲憊。

  很奇怪,他在至暗之時,也從未想起過往昔的歲月,更不曾把心思放在親友上。

  這是冷漠嗎?

  還是說,超越了凡人,就會淡漠情感?

  思考這些,讓李鼎勛很牴觸,似乎,前世的記憶在心底提醒他。

  你永遠是對的。

  不要墜入自我懷疑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