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李鼎勛之死(修)

  不能說這個鬼怪有人形,太勉強了,頂多是初具人形。

  這更像是一堆手臂的聚合物,而且是粗略的聚合,一隻只奇形怪狀的手臂互相抓握,有些還能自由爬行,仿佛是有自我的思維。

  它的腹部有一堆手心相對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刮擦磕碰,竟然發出人聲來。

  「不錯的祭品!」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無數甲蟲口器摩擦的噪音,然而確實有一個低頻的音調能讓人聽清。

  李鼎勛左耳耳膜破裂,所以只能聽到一邊。

  「相樞大神會滿意的,眾生百相,這般無畏相千年難遇。」

  黑色的污泥從百臂鬼胸腹的「爪口」里湧出,濃烈的腥臭散發了開。

  李鼎勛想說什麼,但陡然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嚨已經被撕裂。

  「來吧,同我們合為一體!」

  百臂鬼猛然跳下血池,如一頭海星覆蓋在李鼎勛身上,爪口張開,將李鼎勛徹底吞噬,隨即跳回血池,隱沒在氣泡中。

  ……

  死亡是我的朋友,現在他盛邀我往虛無之境做主人。

  李鼎勛站在漆黑的房間裡。

  「後悔嗎?」有人問他。

  李鼎勛沒有回答。

  「初生牛犢不怕虎。真是大膽。以為法王說你是天下第一就真的無敵了?」

  「咎由自取!」

  李鼎勛感受著軀體的存在。

  感覺不到。

  而那黑暗中的低語還在喋喋不休。

  「你的父母怎麼辦?兒子出去一趟就死了?」

  「他們可放心你了。而你前天晚上在淨土還同你的母親說,自己一切都好。」

  「他們要是知道了,會多難過?」

  「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

  李鼎勛皺起眉,問道:「你想說什麼?」

  「放棄吧……」

  李鼎勛冷笑一聲,繼續沉默,看吧,是你能說,還是我能忍。

  ……

  說一個字若是需要四分之一秒,那麼李鼎勛聽了十六萬四千八百二十一年零七個月二十天八個時辰三刻。

  「你……」那低語已經顫抖著,「不會煩嗎?」

  「繼續,我在聽。」

  「啊——!!!」躁鬱的嘶嚎後,低語徹底沉寂。

  黑暗中有風吹來,夾著沙子,撞在李鼎勛輕緩虛幻的存在上,慢慢沉澱。

  如果一秒鐘有八顆沙子落地,那麼又是三十二萬九千五百六十五年,成了沙海,把李鼎勛埋藏。

  而沙海很細膩,很溫暖,暖烘烘的,有陽光的味道,仿佛海水細膩的白沫。

  沙礫化作水滴,李鼎勛陷入海水中。

  有光從海面升起。

  李鼎勛動不了,他沒有軀體,他的存在只是一個意志的皮影。

  於是他感受著光,海面折射的光幻滅著,網格似的亮波在李鼎勛的魂膜上推移,熾熱滾燙。

  淨水被藍色的細小植物占領,湧入李鼎勛的軀體。

  複雜的,超越人腦認知的感觸襲上心頭。

  一切生命,細微的存在,它們都是一體的,它們被一個共同的意志連結起來。

  大海被藍色植物抽空,現在他又埋在一片緊密的植物網絡中。

  燃起火焰,在一切化作塵土時,李鼎勛浴火重生。

  ……

  血池乾涸,一條手臂伸出來,扒著邊沿,站起身。

  「我是誰?」

  「我是李鼎勛?」

  「不……」

  漢子站著,無意識地揮掌,狂暴的氣流肆虐,地窟在這樣純粹的暴力下顫抖,掙扎,無數雕像破碎,包括夜叉。

  神一階的大拙手已經化作本能,舉手投足,仿佛天災化身。

  地窟崩塌,男人墜入地下暗流,一路消失。

  血犼聖城,在他的餘威下,簌簌地坍塌著,發出巨獸瀕死的哭號。

  ……

  東海。

  道士站在船頭看著海天一線,那微微的弧度,亮著光,將雲翳的天與灰濁的海區別,是世界的邊緣,在想像中,那裡應該有一個瀑布,海水與時空一起墜入虛無。

  這幽深可怕的想法由衷給人悚懼感,而又讓人忍不住就這樣痴迷地望著海平線,那裡,似乎有一種召喚的力量。

  道士陷入沉思。

  「吃飯啦!」

  道士退出沉思。

  「這就來!」

  漁家小妹端著一盆燉魚放在小方桌上,總共就是四道菜,一道湯。

  老叟坐在靠近船艙的一面,小妹坐在他左手邊,道士坐在對面,還有一個黑衣劍客坐在右手邊。

  船不大,在海浪上有些顛簸,不過老叟與小妹是在船上長大的,一切行動都與在地面無異,至於道士與劍客,他們身懷武藝,自然穩紮穩打。

  道士唱喏,「祝伏兮兮小妹永遠年輕美麗。」

  「哈,壞道士就知道拿好話哄人惹,有機會一定把你燉了!」

  老叟這邊端著酒罈給劍客倒酒,「請。」

  品酒香,隨後一飲而盡。酒鬼的酣暢淋漓豈是俗人能體會的?

  飯桌上,吃了幾筷後大家的談性慢慢上漲,道士與劍客開始閒聊。

  「子墨啊,咱們真的能找到你祖父的遺物嗎?」

  劍客溫聲細語,「就算不能,出海增長見識也是好的。」

  小妹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耳朵卻豎了起來。

  道士抱怨著,「師父又該念叨我啦,昨天晚上在淨土還說什麼『咱們是陸地道士,適應不了大海的』,哈哈,老頭修道修地老年痴呆啦……」

  小妹憋笑很辛苦,老叟倒是放聲大笑,一點也不顧忌什麼。

  劍客已經免疫了這樣缺乏爆點的笑料,連敷衍都欠奉。

  「唉,墨墨,再和我講講你祖父的事情嘛,當初他可是見證了佛子的神掌呢。」

  「見證那一幕的有很多,而且我的祖父也不是那個白衣劍客墨雲,沒什麼好說的。」

  「那也很了不起了嘛!」

  白子墨飲了一口酒,放下陶碗,提箸覓食。

  道士撇撇嘴,繼而笑眯眯地看向小妹,「伏兮兮,想不想知道我的夢想?」

  「你要說,嘴在你身上,我也攔不住啊。」

  道士笑了笑,自顧自說道:「我的夢想就是和我師父一樣,一輩子平平安安,普普通通。」

  「切,不信。」

  「為什麼?」

  小妹看著朝氣蓬勃的道士,心想著:因為你是翱翔海上的鷹,你的宿命是眺望遼闊的天空。

  「不告訴哦,是直覺惹。」

  嘻嘻哈哈聲在海面傳出又湮滅於風,遠方有一團陰雲積壓,風暴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