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 享受生活,一曲肝腸斷

  鹿正康自認對於少林寺是有感情的,不過那並不算他的家,寺廟裡都是出家人,所以這種建築就已經脫離了親緣的影響範圍,是一個沒有宗法制度的居住地,而且很多時候,同公園承擔類似的功能,是遊客們閒暇遊玩、排遣的地方。

  既然出來了,暫時也不必急著回去。

  宿命通窺見京城未來的某些亂象,鹿正康打算留下來看看熱鬧,二來也是借這個人口繁盛之地修煉術數。

  權素環每天都會來看望鹿正康。

  她身為淨土成員,對鹿正康會有極大的熟悉感和親近感,就這點來說,鹿正康現在也是萬人迷。

  現在他每天的時間安排依舊是簡單的。

  早起用餐,小米粥一碗,小菜八樣,用料考究,手法精湛。

  花兩個時辰陪權素環聊天,講解佛理。

  然後到權府閱經閣看書。

  中午,素宴,通常十八道主菜,三道湯品,兩道甜點。

  下午出門給人看相,只算三卦就回來練武。

  晚餐當然也是素宴,二十四道正菜,六道湯品,十三種餐後甜點。

  權府的廚子都是曾經的御廚,算上那相樞為禍天下板蕩的九年,那就是跟了總計十四個朝代的皇帝。

  最後,坐禪、睡覺,一天結束。

  鹿正康現在開始修煉超三階的《阿羅漢神功》,差不多是《九陽神功》的升級加強版。

  所謂形如枯槁力千斤,肉眼凡胎觀精神,功力所至,傷痛消弭,百邪退散,諸般絕藝無師自通,無念自成。

  練此神功,內力打通全身經脈,觸及精氣神三者互相轉換的精深武學道理,幾位首座傳他心法時也是大大誇口過,只要佛子學了這門《阿羅漢神功》,天下武學都俯拾可得。

  原本少林的其餘絕技武功都安排在修煉成這門神功後一次學會,不過現在計劃稍有變化,因為不能當面請教武功了,只能在淨土珠里學……嗯,其實沒有區別,依舊得承受和尚們怨婦般的眼神。

  鹿正康對這些禿驢倍感頭疼,自從他成為當今佛門不言而喻的領軍者後,僧眾就變得有些懶。

  這是一種類似靠天吃飯的懶惰,他們不再專注於心的修行,以及對哲學、禪、宇宙的思考,而開始競相追逐神秘主義,即開始探究以上緣為基礎的造化體系,表現為對鹿緣菩薩的崇拜和模仿。

  鹿正康被認為是鹿緣菩薩的化身,當然事實的確如此,不過和尚們單獨把他的人格獨立出來後,更進一步深化了鹿緣菩薩的權威性。

  他們是在造神,造一個當代的釋迦牟尼。

  不過有時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鹿正康想要的路,與他們不同。

  ……

  時光匆匆,歲月安然。

  慢慢適應權府生活的墨雲愛上了這裡的竹林。

  看得出家主權素環真的喜歡竹子,所以許多院落不住人,單養竹林。

  這些竹林就是權府人的休閒場所了,估計到夏天,蚊子一定很猖獗。

  好在是冬天。

  美好的、寒冷的、沒有蚊蟲的冬天。

  墨雲出生在江南,那裡的蟲類可比北地來得碩大、繁多,住在室內也會遇到野外的蟲子,譬如蜈蚣、蛞蝓之類的。

  就因為被這些蟲子攪擾過許多次,墨雲對北地這種蟲類稀疏的區域是十萬個滿意。

  他聽從鹿正康的教導,不再用劍,所以現在每天就是陶冶情操。

  琴棋書畫,笛簫笙篌,詩詞曲對,諸如這樣的文人式娛樂活動曾經一度占據他生命近半的時光,大戶人家的子弟,許多基礎修養是必備的。

  藝術的培養需要時間和熱情,在近十項才學中,他最終選擇作為精神寄託的是琴術。

  原本身後背了一張墨玉為材的五品寶琴飛雲霜玉,如今當然一併被搶走了。

  墨雲每每想起身上家當還在那幫陰險狡詐的土匪手裡,心裡就忍不住作痛。

  錢不是關鍵,老物件的價值不能用金錢衡量。

  沒了飛雲霜玉,他暫時也沒心情彈琴,於是在奇珍閣選了一支玉笛,每天傍晚到幽靜的竹林里吹上幾曲。

  十二月,初一,新月夜。

  墨雲依舊攜著玉笛前往那一片熟悉的竹林。

  今天有點晚了,方才畫一副枯荷忘了時間,以至於天色完全黯淡他才出門。

  沒有月光,但晴朗長空的星光很明亮。

  湘妃竹林,淚痕斑斑,也是一片星海。

  墨雲還是很青睞湘妃竹的,因為他的母親講過這個典故。

  行走在鵝卵石小徑上,笛子輕輕拍打手臂,悠然閒適。

  「鐺——鐺!」

  鏗然琴聲從林子深處傳來。

  竟有人先到了這裡,而且似乎也是一位雅客。

  兩聲清音,隨後樂聲灑灑如水淌出。

  墨雲停下冒失的腳步,駐足欣賞。

  一曲《雲水引》。

  果然是輕緩時如秋日朗空舒服柔軟的白雲,急促如大河奔流化海而歸。

  融融泄泄的琴音仿佛化作粼粼波光。

  墨雲怔怔出神,他看到竹林被靜謐的湖水淹沒,湘妃竹縮入湖面化作倒影,微風吹皺漣漪,細浪間的微光就升起,化作大片大片的螢光,白、紫、黃、青、藍,各色各樣,如冥靈,如精魄,低低細語在交頭接耳,但左右顧盼不見發言者們。

  是這些光點在說話,它們輕笑著,不斷上升,在深沉的玄穹上點亮星辰。

  黑暗被彩光碟機離,星辰交織成星座,具形出神話里的飛禽走獸,嘶聲咆哮,還有傳奇的古人,戰天鬥地。

  仰頭,轉圈,四極遍野都是美景。

  光、聲、色、空。

  宛如孩童至深的夢。

  墨雲輕輕閉眼。

  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雲兒,你可知天上星辰,都是有靈氣的,它們也會笑,也會哭,也會傷心難過,但不管再苦惱,它們每晚都會出來照亮夜晚,知道為什麼嗎?」

  孩童時的墨雲睜大眼,瞳孔襯映星河,「為什麼?」

  「因為天上一顆星星就是地上一個人,星星知道人會怕黑,所以就努力發光,地上的人看到它,也就不怕了。」

  「哇!真的嗎,那父親你是哪顆星星?」

  回憶洶湧,拍打理智的岸堤。

  墨雲閉著眼,清淚縱橫。

  父親。

  你是哪顆星?

  你在那裡,過得好嗎?

  良久。

  一聲嬌柔的驚呼響起,「啊!這位公子,你無事吧?」

  墨雲的淚水瞬間止住。

  英俊的臉上霎時泛起潮紅,像一顆成熟的番茄。

  劍客閉著眼,板著臉,硬邦邦地說道:「在下好得很啊,只不過剛才被風沙迷了眼,這就去治一治,這位姑娘再見!」

  說完,他直挺挺地轉身,邁著寬闊的步伐,匆匆離去,然後在地上差點絆了一跤。

  「公子你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多謝關心!」

  運起輕功,這回真的是在逃竄。

  回到俊賢居前,墨雲已經擦乾眼淚,並用內力消去紅腫,裝作若無其事地回臥室打坐。

  黑暗無燈的室內,傳來冷冷的低語。

  「身為劍客,怎麼能露出軟弱的一面,這是萬萬不行的……等等,那把笛子!」

  這一邊,寧百依拾起玉笛,喃喃道:「真是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