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羽化台

  姜國古都,郊外草木威蕤,春日惠風和暢。【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景天站在牆頭遠眺,群巒環繞之間,山洪已退,澤國乾涸,鳥雀時飛,走獸覓食,農人蒔田而作,牧人騎羊長歌。天清氣朗,一派安寧。

  群臣出宮三里,列之如麻,百姓簞食壺漿,夾道而賀,同迎太子登基掌國。

  龍葵登上城樓,悄然立在景天身畔。

  「哥哥,你要走了嗎?」

  「不錯。」景天肅然頷首,眼眸里卻並無沉重神色,而是一鏡明光,「心魔已破,我也該重返神劍門。況且大敵未除,天下罹難,叫我寢食難安。」

  龍葵面色寧靜溫和,輕聲道:「那便該道別了嗎?」

  「何必道別。跟我走就是。」

  「哥哥說的,可當真嗎?」

  「是,今後便莫再分離了。」

  他們並肩下了城頭,姜國古都的門樓上再沒有兩個人的身影。待開了城門,晴日朗照,門洞的影子落在馳道的黃泥夯土上,與天光明媚的境地界限分明。

  向外一步,眼前的沃野群山就消失不見了蹤影,剎那變了乾坤,已身在無面國的長街。回頭再望,哪裡還有舊都的城牆,原先聚在城下翹盼的無面國人,也都不知何時四散而去。

  景天身畔的龍葵化作一枚藍玉寶珠,拇指大小,珊珊可愛,綴在腰間的錦繡劍囊上,又伸出一道束繩,把袋口閉合,叫囊中劍光全數隱沒。

  街畔的戲樓忽地湧出一群面容殘缺怪異之人,有生眼睛的就瞪眼瞠目,有生嘴巴的便張口叫喊,有生鼻子的呼呼喘氣,有生耳朵的蜷皺一團,再加之個個弓腰塌背,手腳揮舞,真是已駭破了膽子,嚇丟了魂魄。

  他們剛湧上街頭,又看到街尾叉手而立的景天,登時就有幾個直挺挺厥翻在地了,餘下的也是手忙腳亂,擰身奔逃,一個個鞋履散落,衣冠郎當,乃有四肢觸地,狺狺如犬狗者,都是一瞬不敢停留,飛快遁入巷口裡沒有了影蹤。

  景天不知他們究竟為何這般作態,一時間只覺得滑稽,稍作沉吟,便邁步進了那間戲樓。

  台下原本人潮洶湧,這會兒之間桌椅傾倒,碗盞狼藉,似是叫亂兵洗劫了一般,便是二樓雅座,一樣的門帘搖曳,貴客一早逃命去也。

  景天環顧四周,先瞧見那坍圮的戲台中間,站著個無面國人,身披紅綢戲服,體魄頎長,身段嬌柔,似是個女子,雖不曾長有七竅,不知曉容貌,可瞧她立姿如針,撲面便有肅殺氣,更叫景天心裡有三分疑惑,三分親切。

  「你是何人?」

  著戲服的女旦踏步前迎,到近前來捉住景天手腕,牽著他一路快行,騰騰就上了二樓。

  景天顧及親疏之別,有意掙脫,臨了卻生出個念頭,心想此人莫非是她?倘若如此,那真再好不過。——也正因此一念之差,他就順遂來者,不曾拒抗。

  二樓雅間數之不過八桌,先前是貴賓滿座,如今有七間都走沒了鬼影,只留下正東這一座,尚是珠簾低垂,燭火熹微,隱約襯出個人影來。

  女旦側頭,把景天拉至身前,示意他上前交涉。

  「閣下,可否捲簾一見?」

  珠簾後那人嗓音清和,卻是個女子,且叫景天覺得甚是耳熟。

  「我已幫過你一回,更復何求?」

  「你我何時照面?」

  「此地乃未來世境界,我與你曾相逢現在世。」

  「現在世……你是那……朱顏辭鏡?」

  「呵,虧你還記得。也算你功行完滿,不枉來此一遭。三世幻境,一鏡三生,不論你真身入了哪一重境界,三世皆有痕跡,若能堪破三世,自然邪祟盡銷,百無禁忌。」

  「幸得閣下相助,可否告知尊姓芳名,區區定有後報,百難不辭。」

  「倘使你神功蓋世,天人敬服,能虛空闢地,洞徹陰陽,執掌輪迴造化,我便有求於你。倘使你不能,那我便無所求。」

  「在下人微力薄,尚不知天底下有甚難處,竟須這般神通法力,才得解救。」

  「那好,我知你所來為何,我也知你身畔那人所來為何。我只有一個條件,也不苛求。」

  景天側頭看身畔的女旦,她直面珠簾,沒有動搖,亦不焦躁,似覺察他目光投來,抬手在臉上比劃出一個活靈活現的笑臉。

  瞧見這個手指勾起的笑靨,景天一時覺得有趣,心裡陡然生出一股氣魄,朝珠簾後的女子揚言:「閣下請說吧!刀山火海,吾亦不懼。」

  「說來簡單,我只要你去鬼界,尋到我愛人林業平,將他的魂魄帶來人世。」

  景天心下沉吟,他身為神劍門弟子,自然知曉,鬼界已被琴宗柳夢璃以絕大神力,隔絕六道之外。自修成錦繡劍意,憑他之道行境界,雖放眼古今,可堪並肩者不過寥寥,但若相較神劍四宗,仍若雲淵之別。此事或可成功,只是若壞了封印,致使群鬼現世,他又成了罪人。

  珠簾中人冷笑一聲,又道,「我實知曉爾等言而無信,從不指望能與業平再續前緣,縱是一退再退,只求能再見他一面,恐也無望。」她話鋒一轉,「不過,三世幻境非真非幻,顛倒古今,興許能順遂我願。你們可知,此地究竟何處?」

  「在下進城前,守城的二位鬼將曾說,此地乃姜國古都。」

  「你真身進了過去世境界,想必也見了曾經的故人。真是十足好運,可惜我卻沒有你這樣的際遇。你我三人現身處未來世境界,千年前,天星墜落,神人二界齊齊破碎,當今天帝集寰宇碎片,於太虛中創一幽冥之國,招引四方遊魂投生,世世代代,皆為隸臣。若在未來世中尋得一樁奇物,或可重返過去,自然能讓我與業平相逢。」

  景天心中驚疑,「天星墜落,莫非我神劍門不曾將神界推開嗎?那所謂天帝,又是何人?」

  「未來世境界乃是匯集眾人因緣,推演天機,幻化未來千年之景象。此境界無善惡之別,進入三世幻境之輩正邪混雜,但終究邪魔氣焰更甚,故而衍化天墜之劫難。那天帝,於千年前自稱邪劍仙。因在此境界無人能敵,故而執掌六界。」

  「我道是誰,依舊是這陰魂不散的魔頭作怪。至於閣下,莫非是紫萱前輩?」景天終於出言指認那人身份。

  珠簾倒卷,燭光里,桌旁紫衫人正是女媧後裔。她面罩輕紗,一對眼眸好似冰湖,側首瞥視,哂笑道:「不錯,除了我,還有誰這般可笑?為邪魔驅策,汲汲營營,敗壞祖德,終究換一場空。如今鬼界封印已破,可彼處空空蕩蕩,哪裡還有我的業平?爾等也不必笑我痴,世事從來如流水,報應半點不由人,道理誰人不知,只是事到臨頭,方知抉擇艱難。換作是你們,又當如何?」

  「閣下切莫自怨自艾。因緣際會無人可知,或許前輩命中注定,還能有一線相逢之機。先前所說,尋到一樁奇物便能重返過去,卻是何物?在下願盡綿薄之力,為閣下取來。」

  「那事物乃是天地初開時,媧皇娘娘取崑山之玉、他山之石,凋琢成的一塊玉珏。說起來,也並沒有什麼神力,但卻寄存一道靈性,若我能得之,自有辦法穿梭鬼界。現今玉珏被邪劍仙所得,供在天帝武庫中。」

  景天慨然頷首,又問那天帝武庫在何方位。

  「你可想清楚了?若要尋天帝武庫,必須登臨天界,彼處天兵百萬,倘若行事不密,一旦揭發,登時性命了帳。」

  「不過一死,償你恩情,那亦無悔。」

  「好。既如此,你去城中祀廟,登上羽化台,供奉金漆銀彩,自有貪食的神仙下凡,你把他們的攀雲繩拿了,望天一拋,自然就能順之直上青霄。」

  「既如此,在下也不耽擱,只是那金漆銀彩,又是何物?我只聽聞,寺觀里神仙佛陀,泥塑木偶,須以金粉妝扮,不知可否為同一樣事物?」

  不等紫萱開口解釋,一旁那無面女子已捉了景天的手腕,帶他快步飛奔下樓。

  景天只來得及回首作別,轉眼就消隱在樓梯口處。

  紫萱凝視他二人聯袂遠去,心頭嫉羨,更是憂煩,瓷玉般的臉頰上,忽而冰裂開一道銀缺,簌簌剝落金粉,顯出底下一張空白面容。

  她仔細拈起金粉,顧鏡補妝,待臉上冰裂補齊,悄然嘆一聲,「一念煩惱起,百萬業障來。有情六道皆苦,眾生淪墜幽冥,你這魔頭果真是偷天的本領,彌天的禍害。」

  景天一路所見,此地生民都是一個模樣臉龐,因沒有了五官,自然做不出神態,自然看不出喜悲樂哀,故視之好比草木豬狗。只是身畔這個穿戲服的,不知怎麼,他就是覺得熟悉,既然熟悉,那就隨她去。

  二人步履匆匆,那女子腳踏一雙硬蹺靴,蓮步挪移,竟也似風吹落英般敏捷瀟灑。

  街上閒人本是胡亂打鬧,景天穿過人群,被這些個空白臉孔晃得眼暈,鑽過一條巷子胡同,又鑽入一處廟會集市,紅塵洶洶,迷亂六識。這時候,城中祀廟裡鳴鼓三十三聲,全城響徹,城中百姓皆拋下手頭活計,快步朝祀廟涌去。

  景天也不知出什麼變故,他們一同順人潮擠入了祀廟。

  進廟抬頭,一眼望見羽化台,只見其高約九尺,四四方方,闌乾漆朱,白璧作階,四面均插了旌旗,東四南二,北三西九,台上又設供桌一張,香爐一座,燭台三對,另有玉鏡水塘一方,蓄水一寸,清波蕩漾。

  再放眼四顧,祀廟裡樑柱拱立如林,上頭兩兩一對,釘了許多黃紙楹聯,寫了些求神拜佛的對子。樑柱後頭,東西牆邊塑了三十六天仙,七十二地仙金身,姿態各異,神情宛然,眉目五官俱是金漆銀彩,華貴非常,正北牆邊立一座大天尊神像,隱在重重帷帳後,看不清形貌。

  景天此前在城中沒見過半分金銀色彩,這全城的金銀,原已都在神仙的塑像上。

  祀廟裡烏泱泱來了成千上萬的無面國人,除卻靴聲急急,竟無半點嘈雜。再看這一個個,進了祀廟就耷肩塌背,雙股戰戰。

  原來究竟不是無面國紀律嚴明,只是生民畏神如虎。

  他身畔那戲服女子倒是沒有分毫半點的奴顏婢膝,牽著景天一路擠進,行至羽化台側方,人群偏僻角落裡站定。

  祀廟鼓聲已畢,群響寂絕。

  偏殿裡快步趕來四個祝祭,都是身著紅袍,頭佩雲冠,可一張面孔卻古怪之極。旁人是少了七竅,缺了五官,他們偏生是七竅甚多,五官雜繁。

  一個生了九目,把口鼻擠去了下頜。一個生了六鼻,又把眼睛頂進了額角。一個生了十八對耳,兩隻眼睛就淪落太陽穴,嘴巴生在咽喉上。最末一個生了雙嘴,底下一張,額頭又一張,一張露白牙,一張露紅牙,嚼嚼作聲。

  四個祝祭上了羽化台,焚香禮拜,末了,那多目的祝祭道一聲「恭請上帝慈矚」,那多鼻的祝祭道一聲「恭請天尊雅嗅」,那多耳的祝祭道一聲「恭請玉皇垂聽」,那多口的祝祭連連大讚,道:「群仙咸集,眾駕雲聚,九九歸位,羽化登天!」

  他們各施神通,一時間祀廟內奇光迸發,仙音迴響,雨金粟,涌甘霖,雲蒸霞蔚,不似幽冥。

  眾無面國人沐浴金粟銀霖,一剎那星霜流轉,歲月蹉跎,原先健碩的男子,漸而嵴背句僂,原先童稚的少年,當即抽條長大,原先體態婀娜的婦女,轉眼間鶴髮雞皮,至於原先就老朽者,此刻已幾近一副枯骨。

  這般劇變之下,他們各自空白的臉板,竟也慢慢都化出五官來。

  一畫出五官,眾人便喜笑顏開,又有相擁而泣者,凡不可數。

  景天環顧四周,這一個個沐雨的人,容貌竟也熟悉。神劍谷廣迎豪傑,群雄聚首,入三世幻境接受考驗,如今就在此地,只是他們似已忘卻了本來身份,渾渾噩噩,直把幽冥當作人間,喜怒哀樂,俱是生動。

  那女媧傳人先前曾言,如若入得幻境,三世皆有痕跡,如今這些經受考驗的修士,或許也只是化身投影。

  他再看身畔,穿戲服的女子亦化出面容,雖沐浴金粟而垂垂老朽,但不出所料,確然是唐雪見無疑。

  她自知老態龍鍾,唯恐色衰愛馳,急忙抬袖遮掩,側身不叫景天再看。

  景天看到熟悉故人這樣衰朽,不由得百感交集,只笑道:「我亦老矣。」

  唐雪見悶聲悶氣,說:「你不許記得我現在的模樣。」

  「好。」

  她沉默半晌,忽道:「許久不見。」

  「是,許久不見。」

  「肅靜!肅靜!」羽化台上傳來一聲呵斥:「那男女,莫再喧譁了!」

  景天挑眉側首,抬手輕按劍囊,指頭捏住束繩,只待他輕輕一抽,自有劍光飛出,斬了敵酋。

  「再等等。」唐雪見扯住景天衣袖,令其莫要發難。

  四個祝祭同樣沐浴甘霖,卻看不出什麼變化,他們連連敲鑼,喝令眾人肅靜,隨後便各從袖子裡取出一卷名冊,點到誰的名字,就有捧爐童子與侍刀童子上前,將那人的臉皮割下,丟進銅爐。

  景天看得分明,那割下的臉,沒有血,沒有肉,只是金燦燦的膏,銀燦燦的脂,落進爐里,叫炭火一催,就成了金粉銀泥,這即所謂金漆銀彩。

  那四祝祭念得飛快,念著誰的名姓,就聽長嘆一聲,慟哭一聲。捧爐的,侍刀的,可不曾半點留情,上來刷刷就把那一張張臉皮割下,俱焚作粉泥。

  被割了臉皮,那無面國人或奄奄一息,或是壽終而逝,在原地跌成一抔黑盡,又有煙氣自骨殖里飄出,飛出祀廟外,不知所蹤去了。

  那爐子裡的金銀愈積愈多,堆得高高聳立,邊角便塌下來,簌簌墜落。羽化台上,那多口的祝祭最先忍耐不住,撇下名冊,快步飛奔下來,伏在地上,兩張嘴裡都伸出鮮紅的口條,仔細舔過每塊磚面,又伸出指頭,細細扣出縫隙里的粉屑,伸進嘴裡嘬得吱吱作響。

  多耳的祝祭視而不見,多眼的祝祭眨巴眨巴,垂涎三尺,終究不敢爭搶,那多鼻的祝祭,神情痴蠢,愣頭愣腦,竟忘了點名。

  那一個個名姓念得緩了些,侍刀童子割皮也慢了些,灑下的金粉,也讓那多口的祝祭統統吃干抹淨。

  終於聽祝祭念道:「唐雪見。」

  無人應答。

  「哪個是唐雪見?」

  祀廟裡死寂一片。仍舊是無人應答。多口的祝祭還伏在地上,吃得嘖嘖有聲,那金粉卻不再跌落。他終於是舔舐盡了最後一點漆粉,只是還遠未饜足,氣喘吁吁,汗流浹背,悶聲問一句,「怎麼不割了?」

  「叫唐雪見的沒來。」

  「怎麼會沒來?」多口的祝祭站起身,揪住一旁的老朽,額頭上的血盆大口粼粼泛光,喝問:「你叫什麼?」

  「我……我不知道。」老朽一臉震駭。

  「唐泰。」羽化台上的祝祭念了名號。

  老朽即刻應答:「在!」

  隨後兩位童子就上前來割了他的臉去。

  簌簌金粉抖落,多口的祝祭急忙又趴下去。豬拱食一樣,哼哼唧唧吃完了漆粉,才又慢吞吞站起身來。

  景天瞧著這幾個祝祭,心裡尤為生厭。

  他不知曉唐雪見究竟是什麼打算,轉頭一看,她身子略略發顫,竟似驚懼不已,只是強自忍耐。她終究不是真正的唐雪見,只是一個幻身假象罷了,自然和尋常無面人一樣,要受天性掣肘。這偌大祀廟裡,真正實實在在的,從來就只有景天一人。

  「唐雪見。」

  無人應答。

  四個祝祭都從羽化台上下來,揪住剩餘的幾個長了五官的人士,一個個問出名字來,因景天二人站得偏僻,一時半會還輪不到他們。

  捧爐童子手裡的漆彩填至滿無可滿,終於將其帶回羽化台,傾入玉鏡水塘之中,金銀齏粉飄然似塵,落入水中,因成一方寶光燦燦的彩墨。

  童子捧爐再返,依舊將割下的面孔都填入爐中燙燒。

  如此往返二次,祀廟裡,尚未割臉的,就只餘下景天與唐雪見二人。

  「你叫什麼名字?」多口的祝祭指著唐雪見。

  「唐雪見。」

  「好啊,你就是唐雪見!」

  侍刀童子上前,景天正待抽劍,卻又被她按住。

  「算上我的,這就足夠了。」她低聲說,灑脫地笑,「你莫要記住我現在的模樣。」

  一刀寒光,切下熟悉的又蒼老的容靨,唐雪見化作一團朽骨。

  「你又叫什麼?」四個祝祭連連催促。

  祀廟裡寂然一片。

  羽化台上奇光璀璨,照耀群仙金身,神情詭譎,眼神貪婪。

  景天沒有回答,終於是抽出劍囊束繩,一道白亮灼目的洪流飛出,剎那斬下了四個祝祭的頭顱。

  他上前噼手奪下香爐,大步踏頂羽化台,將金粉傾入水塘。

  最後一點清水都被因成彩墨。

  霎時奇光迸射。

  水塘里滾沸起來,蒸騰出漫漫白霞,飄然上升,聚集梁頂。

  景天仰頭望,那雲層翻卷,又有七色異虹搖曳波漾,至美難言。

  雲後傳來一陣歡聲笑語,群仙乘興而來,在雲後發問,「今朝的供奉可齊了?」

  祀廟裡無人應答。

  雲上垂下一條金索,飄飄忽忽,落在水塘里,水中倒影里,這條金索似是蔓延無窮,自一片雲,延申至另一片。

  「吾等這便來了!」

  話音剛落,就有位肥肥胖胖赤腳仙,攀著繩索,自水中冒頭。

  一個神仙鑽出,又一個神仙緊隨其後。仙姑仙姥,神官神將,似山里猴群,後者揪著前者的褲腿,拔出蘿蔔帶出泥,一出來就是一大串。他們樂陶陶,笑呵呵,順著金索攀至霞雲里,神體仙軀,入了雲團,就縮至跳蚤大小,肋下生出雙翅,暢快浮游,伸手撈取雲氣,攥成金丹服食。

  《周天志奇》又云:逢百年,幽冥國眾奉金漆銀彩,宴請四方,仙神乃降,食氣三月,終至不死。

  景天冷眼旁觀,等那金索不再有仙神鑽出,於是上前一把扯下,那雲氣里的群仙尚且痛快飲食,絲毫不覺異樣。

  他拿了攀雲繩,逕自出祀廟,朝天一拋,金索似一道飛虹,直射青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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