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〇五章 多少樓台煙雨中

  神劍門上下自崑崙歸來,面上皆不好看。閱讀М

  楚寒鏡召眾門人議事,開門見山,當即就說,「妖魔作祟,人心叵測,人界恐有顛覆之禍。」便是要商議對策。

  景天與唐雪見二人失了魂一般在殿上聽命。

  同門師友已知曉此番變故,而今相見卻只能暗暗嘆氣,千言萬語無從出口。

  「今有封神邪道流毒四方,乃截山川湖海之靈氣,納生民香火而成神祇之身。集萬人之力,天精地華,只為一己之逍遙。貪求無度,奴役生靈,政教一體,橫徵暴斂,倘若天下處處神國,妖、人一應生靈皆為隸使,則正道不存。今後神域相伐,百姓相殘,萬世不得止休,吾等道統輕覆只在旦夕之間。此誠危如累卵之際。

  「本門自祖師雲天河傳道,歷世四百年,專務修行,不以劍法逞強稱尊,惟願天下人皆得真傳,能鍊氣強身,內實精神,故強不能凌弱,長不能欺幼,邪不能傷正,上不能侮下,此意正道興旺之基。諸位既入本門,得授妙法,亦當發此信心。見不平事而不鳴者,非吾門人,見不義事而不爭者,非吾門人,見天下罹憂而獨善其身者,非吾門人。

  「今日起,即召各地雲遊弟子重返宗派,一一登記在冊,若不願出手抗劫,通通不准離開神劍谷,直至劫數消除再行處置。倘有不肖子弟,倒戈相向,為求長生而行邪道,當群起攻之,廢其修為,囚入崑崙石牢。一經發現,立即通報,即便是余,如為魔心滋擾而背離正道,爾等亦不得留情。」

  楚寒鏡言語如劍,剛直不阿,向來是堂堂正正,對人對己都是如此。

  大師兄起身建言,「楚前輩,此天下畢竟非我神劍門之天下,如今妖法亂世,不若以集天下人之力共抗之。大抵私封水神地祈之妖人,皆躲匿邊鄙之處,愚弄一方百姓,苦心經營,籌集香火,待一朝功成則不可制。吾正道之士,當有此心——凡天下之事,皆由天下人管,若是只有我們鳴不平,而叫天下人庸碌待斃,則邪魔外道滋孽不可遏制矣!」

  眾同門點頭稱是,楚寒鏡思忖片刻即有決斷,「正是如此,百姓安則天下治,生民亂則災殃起,此番劫數因人而起,合該因人而治。」

  神劍門人齊心協力,商榷對策,外則聯合正道修行門派、望族,各派人手組建人界巡察,監管天下靈脈,逮捕神道邪修,內則鑽研誅神法門,截神道氣運於微末之時。

  商議罷,楚寒鏡便分派人手行事。眾修各領命而去,卻留下景天、唐雪見二人,他們見楚寒鏡沉吟不語,一同上前請命。

  「弟子願請出戰。」

  「弟子亦然。」

  楚寒鏡問道:「龍葵小妹是否身隕?」

  景天急忙取出藍玉寶珠,並將此前故事具以相告,「門主,求您救一救她!」

  「且先不論是否能救,即便真的將她救活,爾等又該作何自處?」

  「我,我只想救活她。」景天面色淒涼。

  「這藍玉寶珠內蘊太陽劍意,其質純有,故能凝一縷精魄不散,這便是有了一線生機,倘若輪迴未斷,憑此殘魂,亦可保她投胎轉世,如今想要救她,恐怕……」楚寒鏡微微蹙眉。

  景、唐二人相顧無言,正待告辭,卻聽她開口,「恐怕只有一個法子。」

  「是什麼辦法?!楚門主,求您告訴弟子,景天願效犬馬之勞,為宗門大計粉身碎骨!」

  「弟子唐雪見甘願舍卻此身,只求掌門告知秘法!」

  楚寒鏡揮揮袍袖,「不必如此。此法說來輕鬆,只是你們若想習得,非有大機緣、大毅力不可。」

  「還請門主明示。」

  「龍葵小妹是否和你說過,她如何得了人身?」

  「是當初雲祖師四人以大道行、大法力施為,龍葵方能從魔劍桎梏中解脫。」

  「不錯,非但是龍葵,便是我楚寒鏡,今日能四方行走,同樣歸功於四宗妙法。雲天河祖師年僅不惑便已貫徹太陰、太陽、少陰、少陽四象,乃稱洞虛劍主,造化萬物,摶煉陰陽,此間神通可謂至道,倘若你能習得洞虛劍意,自然能將龍葵的一道精魄凝練為神魂,為其再造人身,自然得活。」

  景天忙問,「敢問門主,我該從何處習得這般妙法?」

  唐雪見卻皺眉暗嘆,慨然道:「四百年滄桑,天下修士誰人不知神劍門洞虛妙旨?便是本門許多弟子同樣苦苦追索,但時至今日,能重現雲祖師風采者,尚無一人。」

  楚寒鏡點頭,「不錯,當年雲師指點我等參修四象劍意,能得其一者便可獨步天下。我苦思百年,至今只得少陰、少陽劍意,而未能一窺至道門徑。」

  景天不敢自比梭羅仙子,當即慘然而笑,「如您這般宗師亦不可得,那弟子豈非今生無望?」

  楚寒鏡寬慰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天界神將轉世,自有倜儻非凡之行徑,能習得詩劍大經,天資可謂精奇。而今又是多事之秋,四百年大計將成,合該有神功現世護法,這一道變數,許是落在你頭上。不過話雖如此,洞虛劍意畢竟寶貴,不得輕易示人,你若想一觀,需做出一番功業,好叫同門信服,如此我才可推舉你去青鸞峰祭拜雲師墳塋。」

  原來當年雲天河、韓菱紗夫婦隱居青鸞峰,此山終年為劍氣籠蓋,若無信物則六界無人得入。神劍門內自有信物,由楚寒鏡執掌,歷代傑出弟子皆可持此入山參拜雲、柳二宗,受其點播,若有能者,自可領會洞虛劍意。

  神劍傳承直至他們二人終老,臨死前,雲天河將畢生劍道感悟化歸於天地,不曾留下分毫,如此施為,卻無意間令此山通靈,竟鑄成載道之器,習劍者若入此地,修行之精進可一日千里,楚寒鏡嘗於此山悟道半年,出關時言於同伴,「山中自有真意。」

  如今她便與景天約定,若他能在此劫中大展作為,即可入青鸞峰參修洞虛劍意,否則她私心偏幫,等若失信於同門。

  景天得此一諾,精神大振,當即便要外出討賊,此時唐雪見卻有異言。

  「楚門主,我記得本門記載,若以劍道成就而論,當屬韓菱紗祖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六界第一人,即便雲祖師也要望其項背。莫非她的劍訣救不了龍葵嗎?」

  楚寒鏡面露追憶之色,又道:「不錯,世人皆以雲師英雄慷慨為重,卻不知其妻韓菱紗更在之上。韓師劍道以太陰為根,逆溯太一至上之道,乃有司歲掌天之大能,若能習得此劍,莫說龍葵尚有殘魂未失,便是她神形俱滅,彈指間亦可再造新生。」

  景天與唐雪見俱是崇敬,「這般劍法,想來是很難得見的。」

  「不,恰恰相反,你若要學,自去三世幻境中便能體悟,不過,若說誰能學成,恐怕往後千年都難有了。」

  景天念及未來身那一道錦瑟劍意,他原以為三世幻境不過夢幻造作,如今方知其中奧妙,乃是韓菱紗以其劍道要訣布下此陣,能招來三世身,所見所聞,皆非虛妄。否則那道劍意又是如何顯現?

  得知救人有望,他二人心結稍結,胸中自有意氣勃發,楚寒鏡見士氣可用,便著二人領神劍門玉符法旨,回渝州通報當地百姓,統籌巡察之計。

  景、唐領命而去,御劍騰空,忽忽小半日光景,遁至渝州城外按下劍光。城內民事大堂執事見他二人劍光沖霄,靈氣迫人,急忙出城相迎,說來也怪,景天往昔身為渝州百姓,尚無此優待,一朝入他神宗,身份大為不同。

  渝州城裡,景天倒也與許多人混個臉熟,同鄉見面自有分說,楚寒鏡顧及他二人與渝州百姓魚水之情,故而遣他們來此召集正道。那唐雪見更是青年才俊,前些日子大鬧唐家堡之故事尚為市井街坊津津樂道,她這一來同樣被奉為上賓。

  景天稍稍說明來意,又取出玉符法旨驗明身份,執事得知是神劍門號令,立即著辦講茶堂大開集會,渝州成年男子皆來與會,渝州城內三大望族,十四宗派團團齊聚,每家每戶青壯男丁排排圍坐,景天二人坐在上首,頗有些不自在,當下稀里糊塗把楚寒鏡的吩咐一一道來,等眾人問及行事措施,這便又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了。

  凡事先立名而後立行,立名者得其千秋功業,汗青留名,立行者卻需如履薄冰,步步為營。能立名者,無非文儒,能成事者,其維生民。景天二人先前還自詡不凡,如今一落到實事關頭,這便雙雙露怯,眾人方知這神劍傳人光鮮亮麗,原來腹內草莽。

  當下眾人竊竊私語,雲、韓、柳、慕容四宗於天下有傳道之恩,故而不論何方人士,皆要賣其傳承後人一個薄面,況且神劍門乃正道魁首,素有威名,受萬民景仰,凡有號召,天下人類、妖類,凡習劍道者無不響應,故而此番定要商議對策,不論是應付神劍門,抑或應對景天二人所言未來劫數,預則立,不預則廢,此理誠然。

  自官府流散,渝州百姓自治業已達百年之久,城中大小事務一應由講茶大堂主持,諸民協商表決。如此可保公道,卻難免事務冗雜,尋常時日有鄰里糾紛,尚且要爭辯數日,如今要出人出力,巡察四海五湖,一聽便是苦差,誰家出錢,誰家出人,這已足費口舌。

  景天二人在大堂上閒坐捧茶,心中焦躁卻插不上話來,只有相視訥訥。

  茶堂執事都看在眼裡,便請他二人先行離會,可在迎賓樓休憩,若想去城裡遊逛,亦有專人相陪,茶堂議事有任何消息,實時都有聯絡。

  景天稍加思忖,終究是婉言謝絕,他如今無心遊逛,只想儘快交差,他雖不諳庶務,但永安當多年的磨練,也叫他有一顆玲瓏巧心,識人任事也是慣熟的,在茶堂多看多學,自會明了其中門道。唐雪見與他一般心思,故而一言不發,倒是惟命是從的樣子。

  如此這般,從天明至日落,午間暫歇了一個時辰,餘下時候爭辯一刻不停,終究進展了了。

  景天眉頭緊鎖,他已大約瞧出門道,若說渝州百姓,自古有俠氣,慷慨豪傑之輩不知凡幾,聽聞天下有難,立即便要獻策獻力。只是這人界巡察之職,卻非游兵散勇可趁,須得紀律分明,令行禁止,否則泥沙俱下,奸賊混雜,怕是反成災殃。眾人憂心便在此處,如何能得出個合用的章程,如何遴選人手,如何排查內鬼,都需專人責辦。神劍傳人畢竟勢單力孤,若想成事,少不得要拉攏地方豪強。

  此時便顯出他二人生在本地的妙處,渝州城裡有甚了不得的名門大戶,有頭有臉的人物,地方豪強三教九流,他們都是有數的,況且唐雪見自家便是渝州望族,她又是前代家主之孫,在世家圈子裡也說得上話,故而要統籌人手也有的放矢。

  等大堂的會一散,他們就被邀去吃茶,渝州城裡頭一號的酒家已大擺筵席,景天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繁多如流水的美饌,還有許多小廝僕役殷勤的伺候。他私心裡,仍舊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夥計,不過大業當頭,一夜間就成了負責百姓安危的大人物,這般的體會,與先前學道歸來,故人相見難相認,又是另一種心思了。

  唐雪見瞧出他神思不屬,便暗暗傳音相詢。

  景天答道:「我不習慣被人伺候。」

  唐雪見嘲道,「你先前不也是永安當的夥計,伺候人的骨頭嗎?怎麼這會兒翻了身,卻不願享受?」

  「享受?我哪有什麼享受,正因為當過夥計,知道要賠笑的日子是什麼樣的,我才替他們難過。」

  「大善人,你倒是好心。」唐雪見臉色一暖,她是何等巾幗人物,自然也瞧不慣這些大家子弟指使人的做派,平日裡她與唐家堡的下人相處,都以平輩論交,絲毫不作大小姐的脾性,「這年頭皇帝是沒有了,可奴才卻還不少,他們天資有限修練不成,既不能食氣不死,又無耕作的田地,若不想浪跡草野江河,便只能委身人下。他們多少是懂些劍術的,主家也不敢過分欺壓,莫看他們陪笑,日子過得其實不差。倒是你,一個當鋪夥計,不也如此?」

  「你莫小瞧人,我留在永安當那可是有原因的!」景天從前不曾與唐雪見談及過往,但他已嘗到世情滋味,便愈發想同唐家姑娘傾訴,他自己尚未承認,一開口卻又止不住吐露心跡,「永安當以前的掌柜是我爹,只是他走得早,所以唐家堡就派趙文昌來接任,我是想繼承爹的遺志,等以後賺了錢就把永安當盤下來,自己當掌柜,所以才留在那裡。」

  「你爹可是景逸?」

  「咦,你如何知道?」

  「我在唐家堡時聽說過這人,爺爺與他似乎是舊相識,稱讚景叔叔是渝州城裡鬥劍一絕的人物,性格又極好,處世和善,言談得當令人如沐春風,可恨天公嫉才,叫他早早離世。」

  從旁人口中追及往事,叫景天暗自淒涼,他面上不顯,仍舊與人敬酒吃菜。

  唐雪見卻知他心事,轉念又想起一樁故事,這卻與景天祖上有關,更與神劍門的韓菱紗祖師有關。

  「說起來,我在神劍谷翻閱前輩遺留的卷宗,倒是發現個有趣的故事。前朝有個尚書與你同姓,他的府邸在陳州,又有個兒子名叫景陽,自詡陳州第一才子,但字畫都奇爛無比,某日他把自己的畫作貼在馬車後以供百姓遊覽,不料正巧被雲、柳兩位祖師瞧見,韓祖師就笑這幅畫滑稽可笑,又笑畫上的題詩不堪入目,他便與二位祖師爭吵。」

  景天聞言後略一停頓,神情忽然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唐雪見興致勃勃地繼續講說,「這番爭吵也算是結怨,不過二位祖師都是曠達之人,不以為意。日後尚書被人誣陷丟官,一病不起,那景陽就靠賣畫賺錢給父親治病。韓祖師不計前嫌借他銀錢,這景陽倒也有趣,他雖還不上銀錢,卻說自己後代必有人成為蜀中巨富,屆時這筆債就有後人來還。若說這故事最有趣兒的,就是那景陽與韓祖師鬥嘴的時候,也不知是哪位前輩留下的記載,寫得真真好笑。還有,那景陽當時還是個少年,認定韓祖師不可能無緣無故幫他,一定是因為對他心存愛慕,還一廂情願地留下定情信物呢。」

  景天越來越繃不住,簡直是如坐針氈,陪他吃酒的幾位鄉紳不由關切相詢,被他支吾含糊過去。

  唐雪見瞧出不對勁來,她暗暗傳音,「你這是怎麼了?莫非我說的這個景陽還是你祖先不成?」

  景天抬袖掩面,側頭對她尷尬一笑,「我也是才想起來,我爹確實和我說過,如果以後掙了錢記得要去陳州寶氣錢莊還一筆舊債。」

  唐雪見不由瞪大眼睛,驚呼「竟有如此緣分?」

  坐在旁側正在說話的茶堂執事方才正聊到自家往事,一聽此言不由連連點頭,「說來你們也不相信吧?正是有這樣的緣分。如果不是那天鄙人閒來無事,也不會去到江邊飲酒,就碰不上那江中遊戲的黿真君,沒有他老人家的指點,恐怕時至今日,還在四重天境界苦挨呢!」

  他這番話說的是從一隻水族大妖處受到點撥的故事,妖類大多壽命綿長,自雲天河傳法後便紛紛踏入道途,有許多修行高深的妖靈銘感傳道之恩故而親善人類,大凡相求都不吝指點。

  唐雪見此時卻是驚嘆世界真小,沒想到故事裡的人物一直就在身邊,她暗暗嘲笑景天,「我看你常年身無分文,你景家欠的債,你這一輩恐怕還不上了,還不趕緊想辦法傳宗接代?」

  景天神色古怪,「瞧不起人不是?哼,等著,我景天遲早有一天就要成為蜀中巨富!」

  他二人便這樣你一言我一語,暗暗交談許久,待這宴席散去,渝州的豪紳又邀他們去踏江聽風。景天笑稱自己生茲在茲,江景是看慣了的,又推脫天色已晚,這便要先擇地歇息。見狀,唐家當代家主請唐雪見回家省親,又請景天這位神劍門高徒一併在唐家堡小住,唐雪見分毫不讓顏面,只是漠聲回絕,與同伴去城外一處客棧下榻。

  說來也巧,當初他們在神劍鎮入住的客棧叫逍遙客棧,這渝州城外也有一家逍遙客棧,兩間客棧非但名字一樣,東家也是同一個,不過店裡人手不同而已。

  迎接兩位神劍門高徒的客棧掌柜名叫李瀾,此人倒也有些來頭,祖上曾出過一個名動巴蜀的俠盜李寒空,只是最後死於鬥劍,其中頗有些曲折動人的故事。李瀾雖有家傳,只是天資有限,道行劍術皆是平平,他生性曠達,倒也不以為意,其父靠賣抄手為生,到他這一代未留下什麼積蓄,他在逍遙客棧里先做過幾年夥計,後來東家見他能幹,便拔擢他當了掌柜,如今已娶妻生子,生活尚算如意。

  這日李瀾在客棧內迎客,見景、唐二人當即驚奇,原是他在講茶大堂里與會,認得這兩位神劍弟子,不料竟能再次相遇。此人處世八面玲瓏,人生境況與景天又頗為相似,故而相談融洽,不覺竟將彼此引為知己。

  此時店中客稀,他們三人左右無事便在客棧大堂吃茶閒談,一盞茶還未飲完,門外走進來幾個僕婢打扮的少年男女,風塵僕僕的模樣,一看便是從城內一路辛苦跑來,二話不說先跪倒在景天、唐雪見面前,叫他們大吃一驚,連忙詢問來意。

  「你們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

  「那你倒是說說,要我們答應什麼呀?」景天不由得頭疼,他又連連催促他們站起身來。眼前這幾個男女,卻是先前在酒家吃席時豪紳們身畔伺候的人手,他們尚且年青,仰慕神劍門妙法,私下聯絡商議後斷然出走,一心要從景天二人身上求來神功,好叫自己脫離苦海,不再為人役使。

  「我們想拜你為師!」

  景天沒有斷然否決,他自是同情這些僕婢的待遇,將心比心,他又何嘗不懂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活的日子是何等滋味?自他入了神劍門,方知世界廣大,天下無處不可去得,人皆可平等論交,無甚麼利益糾纏,上下從屬,這樣人生方才可稱逍遙。

  這世道紛繁似泥潭,往往便讓人不得自由,有人生來大富大貴,飲**美,出入皆有萬眾相隨,有人生來卑賤鄙陋,食不能果腹,衣不能蔽體,朝朝暮暮之辛苦,只為一餐一飯。這些僕婢自小見慣了大戶世家的氣派,奴才做得久了自然生出一副軟骨頭,能有此求道逍遙之心已誠然可貴。

  「我與唐姑娘入門尚淺,自家本領尚未學到三分精髓,如何就敢耽誤你們?」

  「景前輩,唐姐姐,你們若不幫,我們就真的走投無路啦!」那幾個年幼些的僕婢嗚咽起來,淚珠滾滾,年長些的又苦苦哀求,「小人不敢奢求能得授真經,只求大人能傳我們一招半式防身護法,以免我們流落野外,死在野獸爪下。」他這一番言語,叫那幾個小孩哭得更大聲起來。

  景天心軟,當即就要答應,但唐雪見卻冷哼一聲,「好個耍奸的奴才!你們便是這樣來騙我神劍道統的麼!真箇當我不知,爾等心中是什麼盤算,藉口說自己無依無靠,其實早有積蓄,說什麼流落野外,你們這樣精明之輩,又如何會到野外墾荒種地!三言兩語便要求得真傳,憑你們的天資氣量,就是把真傳放在面前參修百年,也斷無一分得道之望!神劍門何曾阻攔天下人?既然要學,又何不徑直去神劍谷?無非是你們這些奴才私心打算,瞧我們二人好欺,這才來虛言誆騙,真是好膽!」

  她這番話說得聲色俱厲,眉峰劍氣迫人,頓時叫這幾個串通私逃的僕婢戰戰兢兢,本就在地上跪著,這下立即大磕其頭了。

  景天正待開口求情,被唐雪見抬手止住,她鐵面無私,哂笑兩聲,揮袖間將他們打出門外,那些僕婢在門外哀哀哭了一會兒,便互相攙扶離去,步履蹣跚的模樣好不可憐。

  「你這又是何必!」景天微微著惱。

  李瀾在一旁看了默不作聲,心裡也暗暗感慨這位神劍女修竟這樣不近人情。

  唐雪見垂眸道,「你當我的心不是肉做的?可某人真把自己當作救星了,你也太想當然,自己有幾斤幾兩還不清楚?當務之急是組建天下巡察為宗門大業做好準備,不是讓你在渝州開宗立派的。」

  「我只指點他們一番,不費什麼事。」

  「你指點他們?你自是可以指點他們的,若他們要拜你為師,執意留在你身邊,你趕不趕他們走?」

  「你瞧,我只是指點他們一些關竅……」

  「你忘了自己的經絡如今是什麼模樣了?!」唐雪見冷笑,「憑你這樣的道行,還能指點旁人,生怕他們死得不夠快嗎?」

  景天漲紅了臉,但很快又泄了氣,「難不成,你讓我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跪在地上,狗一樣求人嗎?那幾個孩子又懂什麼?」

  「你像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應當也很會演戲了吧?」

  此話一出,景天便徒然只余緘默了。

  唐雪見也不乘勝追擊,反而轉過話頭,「我只將他們打出門外,卻還未把門關上。若說指點修行,讓我來更合適些,不過我要試一試他們,這天下劍理俯拾皆是,為何這些人在紅塵里鍛不出一顆澄澈劍心?崑崙氣法、雲宗劍術,都是普傳天下,歷代名家別出機杼,各地修士自成一派,修行之風蔚然可觀。單說這渝州城裡的傳承之地便有百十之數,每月十文大錢即可在講茶大堂觀閱劍修手札。他們偏來找我們,這便是捨近求遠,是故法理近而大道遠,神劍傳承最重靈性,且不論他們天資如何,若沒有一顆信心,凡事總離不得旁人施捨相幫,這樣狹小的氣量,是萬萬入不得我宗門檻的。」

  唐雪見脾性如此,她從來不喜奴顏婢膝之輩,自入了神劍門後,苦修不輟,又常與同門談玄論道,非但修為一日千里,眼界見識亦是與當年截然不同。景天尚且還昏昏碌碌的時候,她已斬卻過往,劍心通明,隱隱有了宗師氣度,談吐與常人更為不同。

  一旁的李瀾暗暗驚奇,再看唐雪見的目光已然帶著三分敬意。

  此時門外走來一個婦人,身畔跟著三個稚童,此人便是李瀾結髮之妻,那三隻小孩兒便是他們嫡出的兒子,分別取名為李福、李祿、李壽。

  李瀾招呼妻子前來與二位神劍高徒見禮,李氏氣質溫婉,是個江南的閨秀,三個小子精靈可愛,逢人便叫,眾人相見便覺投契,彼此交談心意甚寬,又閒敘許久方才告別。

  景、唐二人在客棧中住下,與李瀾一家相處融洽,連日來不是去講茶大堂聽會,便是在酒家宴飲,轉眼過了一周,會仍在開,酒席照辦不誤,他們卻是越來越清楚,組建天下巡察,實在是一件難事。

  天下巡察要從天下人里遴選,這為的是立一個法統,神劍門抑或任何修行門派,都無權代理。否則這天下巡察,反成門戶私計。

  神劍門弟子如今在人界各處忙碌,統合正道,監察靈脈,如景天這樣奉命組建天下巡察的也為數不少,只是大多進展寥寥,並無什麼經驗可以交流。倒是楚寒鏡發了幾道玉符來,叮囑二人萬事以百姓之念為重,切莫空談,亦不可越俎代庖。

  渝州當地豪雄之輩每每上門拜訪景天,懇求他給出一個章程好讓底下人辦事,景天就說,「你們不是什麼底下人,神劍門不曾給出什麼章程,今後興許也不會有,只要你們群策群力,自然有辦法,莫要想著如何叫我們滿意,如何叫你們自己滿意才重要。」

  原本蕭條的逍遙客棧迎來送往,生意卻好了不少。開春後往來客商絡繹不絕,渝州城生機勃勃,書塾開課後,童子學生們便都要受管教。

  這些書塾是百姓集資籌辦,講茶大堂聘來教書先生,發放月俸。凡渝州子弟皆可入學,不收一文資財。

  景天當初開蒙的學塾和永安當只差三條街,教書先生還是鄰居。那會兒是他記憶里最愜意的時候,學塾放課後,他母親就來接他,一路上同她講說學塾里發生的瑣事,一樁樁一件件,現在回想起來都是無聊透頂的,可她母親就是聽得津津有味。景天尚且記得她的笑容,雙眼眯得仿佛月牙一樣。

  李瀾家的三個小子也都到開蒙的年紀,送去同一個書塾里好彼此看顧。景天從講茶大堂回來,也差不多是城裡書塾放課的時候,他特意繞個彎,去買了些貓耳朵、葉兒粑,順道就去接送李家三兄弟,李氏總是為此過意不去,她說景天這樣會寵壞小孩的。

  於是景天就藉口去考驗幾個小孩,問問他們今天學了什麼。

  李福是老大,也是最調皮機靈的,十句話里總被他搶先說了七句,還頗有妙手空空的天賦,有時候景天一不留神就被他把零食竊去,他也不生氣,只是告誡這小子不要把偷東西當作是什麼了不起的本事,一旦太得意,便要吃虧。

  「今天你們又學了什麼?」

  「回景叔的話,今天先生教我們背詩了。」

  「哦?背了哪些詩?可曾記住?」

  「先生教了五首,我都記下了。孟山人的一首《春曉》,王摩詰的《鹿柴》、《相思》,大李的《靜夜思》和小李的《登樂遊原》。」他這便年紀,說話口條清晰有序,顯然是悟性奇佳。

  景天故意晾著他,轉頭去問李祿,「你背下幾首呀?」

  「回景叔,我也都背下了。」

  小麼也連忙邀功,「我也都背下了,景叔,我想吃葉兒粑。」

  景天大笑,說叫他們背一首才行。

  春眠不覺曉

  空山不見人

  紅豆生南國

  夕陽無限好

  景天聽他們嘰嘰喳喳,忽然理悟了當初母親的心情,這甜蜜滋味,曾卻這樣叫人酸楚?

  他便在街心站住了,仰頭凝視故鄉遙遠的天穹,胸中無限的心意勃發,引得膻中的劍池錚錚作響,他霎那便遁入至精至妙的境地,許多不明的劍理豁然貫通,竟就此初窺門徑,以法入道,習得神劍之意了。

  三個孩子嘴上吃了零食,嘀嘀咕咕往前走,都不曾發覺景天落後,待他們回到家時,李瀾問他們可曾和景叔見面,他們才一拍腦袋叫了聲不好,急忙要回頭去尋。

  此時天象陡變,風雲攪動,修行人都體察到渝州城裡有一道精純氣機朝八方鋪展,卻是景天道行大進,氣法境界短時間有了長足的進步,故而猛烈汲取輕靈之氣,引動異狀。

  李瀾識得這道靈機,便叫住三個饞嘴小孩,囑咐後廚預備一席好菜,等景天回來,自然要飲酒慶賀的。

  唐雪見原本正同豪紳們商議結社,此時也匆匆趕來為景天護法,大街上人來人往,她本是循著氣機而來,卻遲遲尋不到景天的人影,這氣機離得近了反倒模糊不清,竟有大象無形之意。

  景天便悄然出現在她身畔,仍舊仰頭望天,倒把唐雪見嚇了一跳,嗔怪他使壞。

  「你這人,慣會耍機靈了!」

  「呵!嚇到你啦!」景天笑容滿面,儼然心情舒暢的模樣。

  「你悟了什麼?為何氣機如此古怪,似是醇厚,又不乏輕靈,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這是什麼道理?」

  「我說不出來。」景天忖度片刻,「不過應當是劍意了。」

  「倒是被你先行了一步,真箇沒道理,你這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懶漢,偏得祖師青睞了。你和我說說,這次悟了什麼?你學的詩劍大經,莫非是領悟太陽劍意了?」

  「不是,我,我也說不好,絕對比不上太陽劍意那般廣大,但變化離奇,又隱有太陰守虛之妙。」

  「莫非是四象劍意?!總不能是洞虛劍意吧!」

  「不,不是的。」景天急地滿頭大汗,「我真要這麼厲害,那都是雲祖師附體了!」他說不出個一二,唐雪見便叫他演練一番。

  景天立即答應下來,二人御劍出城,尋了片人跡罕至的荒草地,他凝望天空,又四處打量,遲遲不肯出劍,叫一旁的唐雪見暗暗著急。

  「你倒是快些呀!」

  「醞釀一下,醞釀一下。」景天訕笑,他瞧著春來萬物競發勃勃生機的模樣,忽然吟道:「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他念完詩句,並指作劍,朝前點出一道劍罡,晶瑩翠綠,落地發芽,轉眼便成了一株隨風搖曳的柳樹,模樣精巧,竟與實物無異。

  唐雪見沒看懂他的操作,但大為震撼,「這般造化之能,不正是太陽劍意嘛!」

  「不是,不是。」景天又辯解,「我這只能算是詩詞劍意,要有詩情才能出劍。實在是落於窠臼了。」

  「那也很了不起,天下詩詞這樣多,你自己也可以隨口編幾句打油詩來,只要懂得多,自然和太陽劍意也近似了!哎呀,這詩詞劍意名字不好聽,你換一個。」

  「那就叫錦繡劍意好咯。」景天說完自己先樂了,「我一個當鋪夥計,居然學了套秀才劍法!」

  他們相視一眼,俱捧腹大笑起來。

  待二人回了逍遙客棧,李瀾夫婦連連恭賀,景天飲酒後更是詩興勃發,把自己當年在學塾攢的那些書包全抖落出來,一時間客棧的院子裡奇景頻出,蔚為大觀。

  趁著酒興,李瀾便突發奇想,說自己給孩子起的名字雖有寓意,但未免稍顯俗套,希望兩位神劍門高徒能重新起名,景天一口答應下來。他想起李福妙手空空的天賦,便給他起名叫三思,希望他凡事三思而後行,二兒李祿性情穩重,便叫三省,一日三省,不可怠慢,最後的麼兒脾氣溫順,只是常常執拗,便叫他三悟,人生三悟,即是得道。

  唐雪見在一旁冷眼旁觀,景天是醉了,她卻不醉,給人起名,那是父母師長才可,李瀾夫婦未嘗沒有讓孩子拜師的想法,只是礙於唐雪見鐵面無情,一直沒有開口罷了。

  她暗暗忖度,前些日子來拜師的僕從,至今沒有音訊,興許他們已不抱希望。

  待第二天天明,客棧外跪著幾個年青人,卻是來尋唐雪見拜師的,旁邊還有幾十人,也都是來找神劍門弟子,只是各有居心,一時間門外頗為擁擠熱鬧。

  這些客人里不乏好手,氣機清晰博大,甚是醒目,景天二人自然知曉,出門前先商議一番對策,只怕來者不善。

  等他們出門,許多人便齊齊發聲招呼,那幾個跪著的僕婢,此時都一言不發,生怕衝撞了貴人,卻聽這些人里,有蜀山仙劍派的高足,有蓬萊劍派的執事,有來自崑崙仙宗的練氣士,有來自西極靈域的大妖,攏共竟是七撥人手。

  這裡頭多是奉命來幫助籌建天下巡察的,景天二人聽聞來意後,便請諸位先去講茶大堂小坐,待他們處理了手頭事務再行商榷。

  另有邪劍仙的門人,前來邀請神劍高徒與老祖論道,請帖已下,時間定在四月四,時候尚早,景天請李瀾招待客人,自己先行去了講茶大堂。

  唐雪見留在客棧外與那幾個欲求拜師的僕婢相談,這些青年人自那日被逐出門外便流落巴蜀一帶,輾轉千里,苦思冥想,終究是心有不甘,決意不論如何要再來拜師,不得真功不返,不成至道,粉身亦無悔。

  「你們能發此心,固然是好,但我才疏學淺,沒有開門收徒的本事,你們跟在我身旁修練,平日不須以師徒相稱,能學到多少,看自家造化。」

  這七個青年男女自此便跟在唐雪見身畔,平日稱她為「唐姑娘」或是「唐阿姐」,雖不以師徒相稱,但得傳道之恩,仍舊以弟子禮侍候左右。

  這邊廂景天與正道修士相見,談及天下巡察,景天便說,「渝州百姓群情踴躍,如今已有自髮結社九所,巡察範圍遍及方圓千里,三郡聯合,梳理靈脈,統查人口,成果斐然哪。」

  蜀山派的弟子語意欣然,「如此極好,只是成果如何?可曾查處邪神淫祠?」

  「這卻不曾。」

  蓬萊執事眉頭緊蹙,「實不相瞞,本派世居東海,凡俗間亦有影響,如今已逮捕神道邪修七十又六人,搗毀邪祠百餘之數,如此觸目驚心,料想邪法流傳甚久、流毒甚廣,普天下邪道修士不知凡幾,何以這區區巴蜀,能如此風平浪靜?」

  景天訕訕道,「想來也是有的,只是這天下巡察方興未艾,再給他們些時間自有分說。」

  蓬萊執事頓時不滿,「吾等敬佩貴派之高風亮節,可如今作為,卻非明智之舉,既然要遍索邪魔,就該行雷霆手段,召集民間門派,先從這些人查起,一經發現,上下一體擒拿,再行排查,這些邪修都是,拔起蘿蔔帶著泥,互相總有些關聯,是一傳十,十傳百。受他們蠱惑的凡俗之輩,更是不可理喻,儼然是邪魔風采。」

  「不知貴派是如何應對的?」

  「能殺則殺。」蓬萊執事神情平靜,「不殺不足以定人心。」

  景天當即震怒,「這般行事,爾曹與邪魔何異?!是誰人給的你們這般膽量?!自比官府嗎?」

  眾人急忙相勸,蓬萊執事怫然不悅,「貴派這般心慈,莫非見了邪魔外道,能容得下他活人生祭,童子供奉,殺人取骨?一樁樁,一件件,這番作為,難不成還要分說善惡?要斬便斬,乾淨利落,殺得痛快了,這般愚夫就不敢有那歪心思!」

  景天沉聲對質,「凡人何辜?譬如我景天當年,也不過是渝州城內一個當鋪夥計,如有甚神功妙法擺在面前,如何能不為之心動?你要殺為惡者,而非殺有異心者,因罪愆如鐵,而人心可變。身為正道,便該有此心,能剛正不阿,亦要慈心救世。」

  「說得輕巧!」蓬萊派的高功冷笑連連,「凡俗愚夫屢教不改,你又當如何?」

  景天一時語塞,此時唐雪見從門外匆匆而來,朗聲答道:「天下人何須你我來教?他們莫非不知如何行事才能生存嗎?肚飢要吃飯,天冷要添衣,你說凡人屢教不改,我倒是疑心,你們東海一帶的生民是否學到了真本領。倘若人人修行,一來身體茁壯,二來精神健旺,不論是墾田種地,還是出海捕魚,都是輕鬆自在的活計,為何要走那神修外道?你看巴蜀一帶鮮有邪道蹤跡,不正是因此地生民安居樂業?閣下所言東海邪修泛濫,倒是叫余不禁疑惑,究竟造成今日之局面的,罪過在誰?身為正道,貴派即入我神劍四宗法統,理當以雲祖師之大業為志,祖師無敵一世,敗盡六界群雄,不曾造下殺孽,如此仁道方叫天下歸心,爾等後輩不思先賢用心,反倒依仗神劍妙法作威作福,待余稟明掌門,定要徹查東海!」

  眾修暗暗叫絕,不曾想這英氣女修竟有這般辯才,一番話叫那蓬萊執事臉上青白交加,再說不出話來。

  景天看到唐家姑娘來,傻笑了一下,又忙請她上座。

  唐雪見洒然入座,環顧四周,無不敬服的模樣,她也無甚得色,沉聲道,「諸位可知,普天之下有道觀幾許,佛寺幾何?」

  蜀山劍派弟子微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佛道源遠流長,凡有城池者,必有叢林,村野山間,洞天福地,不論是敕造私造,總歸是不少的。」

  西域大妖化形作一虬髯大漢,撫須道,「稟唐姑娘,在我西域,佛道不興,倒是有景教、祆教、回教等,信徒廣泛,寺廟如林。」

  唐雪見頷首,「不錯,我等先前只將神道視作修行界的劫數,故而只一味監察修士,卻是忘了,這偌大人界,要說神道信仰,最根深蒂固的源頭便是凡俗寺廟。我的幾位隨侍,先前流落在外,目睹佛道之士四方傳教,以功法、食糧、寶物為誘,勸說鄉野生民入他門牆。此番異動不可不察,諸位宜留心審慎,回報宗門師長,再行定奪。」

  崑崙潛修士先前一言不發,此時終於出言,「唐師侄,你可知,這一番話要掀起多少風波?」

  唐雪見怡然而笑,「左右是劫數,畏首畏尾何用?不若叫其來得更快些!」